与嵇康对话
说真的,与嵇康对话真的是一件非常无奈的事。无论你怎么说,说了多少,他都会像没事人一样操琴,弹奏他的《广陵散》。
还记得初见嵇康时,天上下着毛毛细雨。我问他:“人生到底有多长?”他默不作声地抚琴,仿佛他的世界只有琴和那一曲《广陵散》。殊不知琴声悠扬,人心惘怅,我见他漠不关心的样子,只好默默低头走了。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他就是一根只会弹琴的木头,什么话也不说,把周遭一切都视若无物。他只是沉浸在他的世界里。
而初次听见嵇康说话,却是大半年之后的事了。在这期间,阮籍多次告诉我他有多少言寡语,也多次邀请我同他们一起饮酒赋诗,我都婉言谢绝了。
只因在他日复一日的琴声里,我听到了他的心声。他说他不知道人生到底有多长,他只知道当一个人觉得这世界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时候,他的人生便已至尽头。他说他唯一留恋的,只有这一曲《广陵散》。
末了,我对他说:“你教我弹琴吧!就弹这曲《广陵散》”。琴声戛然而止,他认真地与我对视。良久,他才吐出一个“好”字。
从那以后,我便与他熟络起来。
我问他为何会同意教我弹琴,他又反问我“为什么想学琴?”
“就是想学喽!”
“那我就是想教喽!”
其实嵇康有时候还是蛮好玩的。但他教起弹琴来,却又是平日的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在他的琴声里,我仿佛也能明白他平日里的少言寡语了。当一个人全身心投入地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四周无论有多少嘈杂,对于他来说都是安静的。周围都安静了。自己当然没什么话好说。
他说那日与我对视,发现我是真心地想学弹琴,于是才教的。我说这世间想学你这曲子的人不在少数,真心想学的也决不只我一个人,却为何你只单单教了我一个人?
他摇了摇头,默不作声,低下头继续抚琴。依旧是那曲《广陵散》,可我却恍惚间听到了《高山流水》。那不是这个朝代的曲子,却被几百年前的嵇康用《广陵散》轻易地带了出来。
从那以后,我们便只如君子般进行着淡如白水的交往。说不清是我疏远了他还是他疏远了我。只是冥冥之中的我们似乎被分在了桥的两头,我不肯过去,他也不肯过来。
直到那天,阮籍喝得酩酊大醉告诉我,嵇康要被斩首了。我才着急忙慌地跑到行刑处,远远地看见他走在队伍前头,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他也看见了我,我正思量着如何救他,他却向狱卒要来了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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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那曲《广陵散》,我听见他说,你别来救我了,自己好好地活下去。记得面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的时候,要用心,就像我对待这曲《广陵散》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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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血洒在那把古琴之上,待到人们皆散去的时候,我替他收好了琴。在他头七的那一天,在他坟前为他弹奏了一曲《广陵散》。琴声悠扬,人心悲凉。
后来听许多人说那时候的“竹林七贤”都是不满司马氏的统治,政治上无所作为,内心烦闷的。但我想说其实并不尽是如此。至少嵇康不是这样的,我用他那曲《广陵散》作担保。
嵇康死了,他死在司马氏地屠刀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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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还没死,那曲《广陵散》还在天地山川之间回荡着,这是唯一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后记:《广陵散》未灭,嵇康便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