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差不多过了半程，小原捧着那只带补丁的粗瓷碗的双手冻得都有些僵了，终于在父亲的嘴下攒足三块油光闪闪的肉。他掀开棉袄，将碗塞在腋下，猫腰从拥挤不堪的屋内钻出。“小原，有什么好吃的？”

“小原，不要跑，不要跑。”

“小原哥，小原哥，”

一大帮守在门口的孩子们，蜂群般紧跟在小原后面。雪泥在他们脚下稀里哗啦乱溅，谁的身上都不能幸免。惊起几只觅食的鸡扑打着翅膀，四处乱蹿。

小原谁也不去搭理，兀自低着头，一会直走一会斜插，就像一头劲头十足的小牛犊。直到一家屋角前，他才停住脚蹲下，将怀里的碗取出送到已在那里守候多时的春儿面前。

“哇，好多肉啊！”第一个赶到的狗儿眼珠子差一点掉进碗里，忍不住直咽口水。

本来就畏畏缩缩的春儿见围拢的人越来越多，双手捧着碗，眼睛看也不敢看那三块香甜诱人的美味。

“好哇！你敢拿肉喂狗地主的小跛子！”牛牛一手叉腰，一手挥开挤在前面的狗儿，大大咧咧地站到小原的鼻尖前。

“不干你的事。”小原平时是有点怕他，可今天胆子突然壮了起来，冲牛牛喊道“跛子不是被你爸爸踢的吗？”

“地主的狗崽子就是该踢！”牛牛抬腿做势道“我还要踢。”

“你敢！”小原顿时火冒三丈，只见他双腿叉开，两只胳膊一抡，那件他爸爸的破棉袄便大鹏展翅般飞到旁边的一根小树杈上。只穿一件兜肚，光着屁股的小原晃着膀子站到牛牛面前，高翘的下巴压住牛牛的鼻梁，双眼瞪得圆圆的。

一看要打架了，围观的孩子们立刻自动退出一块空场。狗儿摇着拳头喊：“牛牛上！牛牛上！”

另一边又有人叫：“小原上！小原上！”十来个人分成两帮齐声摇旗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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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趾高气扬的牛牛，今天有点底气不足，他呐呐地哼两声便讪讪退却了。

小原骄傲地一耸鼻子，不想两条又肥又壮的大鼻涕不进反退，趁着鼻孔出气的当儿翻过上下嘴唇，挂在下巴上，既像冰溜儿又像胡子。逗得周围的孩子们哄然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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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牛没有笑，他瞅见窘态百出的小原忙着揩鼻涕的机会，一把抢过春儿手上的碗，磨身就跑。

火气泄后，小原才感到四肢冷得有点哆嗦，扭头去找那件平时被当成杨子荣的大氅炫耀的破棉袄，眼角瞥见牛牛的举动，赶紧折身扑去。牛牛穿着棉衣棉裤，行动上根本没法和光猴儿般的小原比，三下两下便被小原逮个正着。两人扭在一起，一个抢碗，一个退避，闹得不可开交。

狗儿来的目的是碗里那三块肉，他紧紧跟在两人身边，眼光直勾勾地粘在碗里晃来晃去的肉上，心也跟着忽左忽右地晃着。终于看到肉飞出碗沿，落向泥地，他噌地蹿过去，一把捞起还在半空中的一块肉顺手塞进嘴里，另一只手抓起已经落地的另一块。

就在狗儿努力地寻找第三块肉的时候，只听噗的一声，二人的争抢立时结束了。牛牛和小原各人手里捏着半只碗，呆呆地立在那里。还是牛牛反应快一步，他将自己的半只碗往小原手里一塞，转身便一溜烟地跑了。

远处传来鞭炮声，想是新娘子该上席斟酒了，孩子们哄的一下赶那边的热闹去了。小原从树枝上扯下他的破棉袄往身上一披，带落一阵雪块砸在头上，他也没有心情理会。那只带补丁的粗瓷碗，是爸爸在开席前向办酒席的三婶要来给他的呢。三婶当时摸着他的头关照过他：“捧好，不要打碎了。”他知道办喜事和过年时打碎东西是不吉利的。他捧着那两片碗，蔫头耷脑地走了。

一直蜷缩在墙角里的春儿见人群真的散尽，才一瘸一拐地来到打架现场，在泥地里仔细地捏着，那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