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闲的午后，在落日的黄昏，知己一二，沏上清茶，举杯轻斟慢酌，围壶絮语，茶香流转，这是何等惬意的意境，足以让岁月沉醉。

生在茶乡，早已不记得何时开始啜酌铁观音，只是总有些隐隐约约的记忆，如青青茶苗般在记忆中闪烁。

也许那时的我还不过四岁吧，茶园里长大的孩子，触目青山绿水，眸子清明如水晶。夜里醒得早，悄悄地让阿婆跟我讲讲茶园里的传说。阿婆一边拍抚着我，一边絮叨着古老而神秘的故事。

那边床上的阿公醒了，摸索着，扣了衣襟开门出去。凉凉的夹着甜味的风灌了进来，我仿佛闻到了茶芽儿尖的嫩绿的香气。一场春雨停了，门外紫红紫红的天色中可以看见一溜乌亮的山影。阿公拉上了门，把手上锈了的铁环照旧“咣当咣当”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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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睡不着了，站在门口，瞅着那棵茶花，花落了，雪白地扑腾了一地。我听见阿公在屋里舀水的声音，竹筒子磕在锅上，闷闷地吭了一声。灶膛里的火“噼里啪啦”地燃起来。水开了，阿公取出模样朴拙的粗瓷茶壶，开始悠然自得地呷上几杯茶。“阿公——”我脆脆地喊着，如一瓣茶花从枝上怦然抖落。阿公一招手，我便乖乖地坐到他身旁的小竹凳上，和他一起喝茶。饮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粗茶。茶水色泽浊黄，味道苦涩。可年幼的我却每天都和阿公一起悠然闲适地喝几杯。

阿公喝了一辈子的家乡茶，味道早已不重要，家乡的土，家乡的水，孕育出的哪怕只是一壶粗茶，也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和阿公坐在一起，敦厚慈祥的阿公也会告诉我些许茶的传说，甚至是茶的采摘、制作。清淡的茶水中似乎蕴含了什么，还是说，稚嫩的我早已恋上了那入口的清凉和滴滴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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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上茶园去了，我懒洋洋地伏在青石板上，看太阳给茶园二一点点地着色。茶苗的剪影越来越清晰，风轻得像山雀落在杜鹃花的枝头。站起身，舒展开小胳膊小腿，望着茶园里凝碧的波痕。一丘比过一丘，一轮接着一轮的弯曲，开始劳作的穿着青衣的闽南女子……清丽的剪辑投影在我心底的胶片上，不曾褪色……

后来，离开了茶园，只是清晨免不了喝茶的习惯：再后来，渐渐地长大，明白了生我养我的茶乡，孕育出的茶有个很美的名字一“铁观音”：明白了我为什么愈发依恋茶，甚至到了“不可一日无茶”的地步，明白了为什么品茶之人，茶好茶坏本无所谓，或许追求的只是品茶的心境，那种如古画一般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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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茶园，漫山遍野的绿，茶特有的绿，重新给我的眸子注入生机。阿公特意泡了正宗上等的铁观音。一水冲泡，只见黛绿的茶叶如观音的纤纤素手含笑绽展，奇崛纷披，茶烟如一曲袅娜的清歌，似一丝浅浅的轻叹，自素净的杯底柔曼美妙地翩跹而起；霎时，满室清香涌动，使人如踅入香拥翠绕的深坞，沾染一身的乾坤灵气，陶醉不知归路。唇落杯沿轻抿一口，把一杯的金汤和一缕芳香吸入嘴中，细细品咂，甘醇的味儿沿着味蕾的方向，深入骨髓：入口后舌尖、齿缝、双颊仍有茶津潺潺而出。

待香气殆尽，阿公脸上仍是不变的敦厚慈祥。蓦地，仿佛觉得丢失了什么。再次置身茶园，触目盈绿，思绪一下子被拉扯回很久很久之前，愈发想念那模样质朴的茶壶，想念那粗制的铁观音。又到了茶园的拂晓，早起，与阿公一起啜酌。我执意品那粗制的铁观音，仍用脆脆的声音喊着阿公，仍旧聆听那熟悉的茶的传说。我已不再是四五岁的孩子，无论是上好的铁观音，还是粗制的清茶，都是家乡的杯杯土壤、点点溪水凝结而成的片片绿意；盈绿的青春，妩媚的笑靥，却甘心把万般柔肠、一身春色，全献于人间：任掐、压、烘、揉，默默忍受，从无怨尤；在水煎水烹中，舒展蛾眉，含笑化成点点金粼……

我愿意成为家乡的铁观音，陶然地想象着在甘洌的家乡水中怎样地沸腾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