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翻开了王小波的《绿毛水怪》来读，因为一些特别的原因。很多年前我就读过这篇“抽屉文学”，当时就觉得它是王小波小说里最差的一篇。从语言到结构，从对话到描写，无一不透着稚嫩，怎么读怎么像是一篇超长(40页)的中学生作文。我觉得它被收录进《王小波文集》的唯一原因，只是因为李银河想体现亡夫创作活动的全貌。也就是说，它只具有历史文献价值，而根本不具有阅读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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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王小波，总有人会提起这篇《绿毛水怪》，尤其是很多女孩子。听那口气，仿佛是在说起少女时代里暗恋过的学生会主席、校刊主编，那位白衬衣、蓝裤子在记忆里永远熠熠生辉的鲜活闪亮的家伙。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按照这些人的阅读水准和所阅读的文本数量，他们绝对应该看得出来《绿毛水怪》只是一篇不成熟的习作。为什么这些人还是会被这篇小说或者说故事打动?而且会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我一开始觉得是因为其中的想象力，清丽的少女纵身一跃，就此变成了太平洋底的一只水妖。披散着绿色水草的头发，悬浮在水中一眨不眨地看着你。你无法判断，摇荡在你们中间的是海水还是泪，沉默着的是海浪还是她的嘴。杨素瑶，水生的陈清扬。而陈清扬最具想象力的事情只是在云南的大山里建造了一座草屋，和她的爱人私奔，过了一小段亚当和夏娃的日子。也是纵身一跃，但是没有杨素瑶那么干净彻底。因为她其实一直都不爱王二，直到那一巴掌落火辣辣地落下来。在此之前，只是因为孤独和寒冷让人不得不去找寻、去拥抱赤裸裸的肉体。在所有中国书的结局中，有的是化为一阵清风，有的是留下一只鞋子，有的是被龙举上天空。变成水妖，而且永远站在大海里等着你的，只有杨素瑶一个人。

后来我又觉得可能是因为这个故事蕴涵的开放性结局。看过电影《Big fish》以后，我开始有了这种怀疑。杨素瑶只是个普通的女知青，在一次意外中落水身亡，而且一直没有找到尸体。她为山东的河水带走，从老龙头进入了浩瀚的海洋，这是诸多幻想的由来。对于她的死亡，无法忘情的情人编造了一个故事，在他的幻想中，杨素瑶变成了永生的水妖，在一个更广阔而且自由的世界里继续生活下去。在所有因为无法面对而编造的借口中，这是一个最美的。我猜测喜欢《绿毛水怪》的人很可能想到了这一层，因而明白了其中所蕴涵的悲伤之深重，因此在明了的一瞬间被震撼，再不能遗忘。

《绿毛水怪》是一个开端，其中的很多手法和构思，都在王小波其后的小说里得到了体现。在那些小说里，它们被运用得相当纯熟和成功。因此，《绿毛水怪》可以作为阅读王小波小说的路引。同时，也是王小波小说创作中最富于情感的一篇作品。它的情感如此充沛，以至于影响了小说的整体阅读效果。如果王小波没有去世的话，也许他会对《绿毛水怪》进行修订，但是那样一来，这篇作品可能反而会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