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年，在被父亲第N次拒绝我学习美术的时候，我再一次失控了。那个下着雨的夜晚，我冲进那黑色的帷幕之中，头也不回地向着前方跑着。

雨点钻进了我的衣领，积水浸湿了我的帆布鞋，我一直向前跑着，不回头。

是的，我恨他，我恨了他十几年，从他在三岁的我脸上扇了一巴掌的时候；从他准备留下我给爷爷奶奶抚养的时候，我就已经恨着他了。

因为他，我从小就没了能在下雨天牵着我，保护我的大手；因为他，我从小就只能在每次开家长会的时候一次次请假；因为他，我从小就失去了被父爱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是的，我害怕，我害怕在自己失败的时候没有一双充满鼓励的眸子；我害怕，害怕看到别人的父母每天送他的子女上学，问寒问暖；我害怕，害怕就连自己的内心也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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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些，泪水再一次失控。

在我十三岁那年，他从外地回来，看着门外的他全身被雨水淋湿，看着门外的他穿着一双旧解放鞋，看着他那黝黑的脸颊，看着他那双因惊喜而瞬间发亮的眸子，看着他头上那在昏黄灯光下明晃晃的白发……

我愣住了，在我的印象里，仿佛从没有过这个人，但是，我的内心却已经承认了，是的，他的确回来了。

看着门外如此狼狈的他，我的心弦好像猛地被人拔了一下，抽痛着。我像疯了一样冲进自己的房间，撞上了门，心里却在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他又何会如此模样？他为什么会突然回来？我丝毫不理会门外爷爷的叫喊，把当年的合照紧紧地抱在怀里，任凭泪水肆意的奔流着，只隐隐约约听见了门外的他说了一句“算了”我紧紧地咬住下唇，我不想让他认为我是一个轻易流泪的人。

每次放学回家，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烟味儿，我知道是他，只是有点奇怪；他以前是不抽烟的。或许是时间改变了人吧，我想，就像时间把当年爱哭的我变成了一个开始学会伪装的人。

可是，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初三上期，学校要开家长会。那天回家，我忐忑极了。我知道，我在校表现很差，逃课、上网……我惴惴地站在门口，等着他的责骂。他倚在窗边，一边吸着烟，一边抬头望着天边的夕阳出神，像是一头老牛，沉浸在某种回忆里，不能自拔。

直到我站得手心里渗出细汗时，他才发现我，他先是一愣，随即挥了挥手，“快回房写作业吧。”我怔了一下，不安地回房间，然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叹息了一声，掐灭了烟头，眼神中晃过一丝悲凉。或许是我看错了，在进屋的那瞬间，我似乎看见了他那溢出眼眶的泪水，顺着他消瘦的脸颊，落下。

自此，他帮我报了各种各样的补习班，我每天都生活在学习的巨大压力中。有时候作业太多，通常要做到很晚，看着他一个大男人像位母亲一样为我调节台灯光线，为我整理书桌，为我泡牛奶……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太多的表情。有的，只是安静地在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我，当他看到我因作业不会做而抓耳挠腮的时候，当他看到我快撑不下去发脾气的时候，我从他的眸子里，读到了内疚，自责和沧桑。不可否认，我那颗尘封已久的心，似乎在一点一点被融化。

我是喜欢绘画的，不，准确地说，我喜欢沉浸在画中，愿自己无法自拔。我愿画一只流浪在外的小猫，我愿画一棵在寒冬里日益萧瑟的老树，我愿画一切孤独的东西，就好像那就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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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认为我和他的距离已经没当初的冷漠以后，我再次鼓起勇气，跟他提出了想去学习绘画的要求。看着他那双因愤怒而充血的眸子，我突然笑了。

时间能带走很多东西，但是距离，是不会消失的，就像他永远不明白我为什么喜欢上绘画。

于是……我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我只知道：没人懂我，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冷风一个劲地往脖子里钻，我渐渐地没了力气，蜷缩在一个巷子的角落里，任凭眼泪流尽……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叫我，而且是从几个方向传来的。突如其来的安全感包围着我，可是我却没有勇气，没有勇气向前走一步。

我细细地打量着这位黑黑的、瘦瘦的男人，细细地打量着这位在雨中奔跑着、寻找着、呼喊着的男人。看着他一下子瘫软在雨地中时，一边哭一边用力地敲打自己的头时；看到平时那么坚强的他此时却如同风中的一根稻草时，不知因为什么，原已干涸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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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冲了上去，下意识地抓紧这双陌生却又熟悉的大手，对上他那双惊讶的眸子。大雨中朦胧了双眼，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那双手不似作家笔下写的父亲的手那般温暖，却紧紧拴住了幸福；那双眼不似作家笔下写的那般炯炯有神，却深深融化了一颗冰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