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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在《更衣记》里说回忆若是有气味的，便该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甜而怅惘。只是如今已没了一年一度的六月里晒衣裳，是以樟脑的气味我闻得太少些，亦或是因为如今的樟脑同她那时有些不同，总之我始终无法把回忆同那个乳白色的圆润小球联系起来。要我说，回忆的味道更似一杯热气氤氲的茶，苦涩中带些甘甜，甘甜后又有些索然无味。其中滋味因人而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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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回忆的味道不怎么美妙，甚至让人不愿去回想，一心妄图逃避，可最后发现其实无处可逃，唯有正视。记得初二那年老师曾布置过一篇作文，彼时我正沉浸在李清照那个传奇悲剧的一生中无法自拔，于是引经据典，在稿纸上尽情地唏嘘了一番她跌宕起伏的命运。完成时我很有成就感，心满意足地上交了。没成想语文老师好像对这篇文章不太感冒，讲评作文时委婉地说：“我们写作文呢，要符合自己的年龄，写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有些同学啊，写什么李清照——你写那些干嘛？”口中说着“有些同学”时还状似无意地往我这儿瞥了眼，可怜当时我那层薄薄的脸皮并不怎么经瞥，一下子就涨红了。想到自己花了那么长时间写的东西竟这么不受重视，不免有些气馁，便低下头轻轻将那篇文章折了起来，放好，从此再也没展开过它。自那以后，我的作文都是中规中矩的，甚至可以一件事写遍各种题目，再得到一个中规中矩的分数，就这样中规中矩直到毕业。既然写出来不讨好，又何必去自找没趣？我向来如此识时务。只是当时那种感觉我始终难以忘怀，像是喝下了一大口酽茶，苦意一下子从舌尖蔓到了五脏六腑。此种回忆惹人恼，即便刻意想去忘却总是事与愿违。既然这样我只能将它放任自由不去理会，顺便告诫自己你认为不错的东西别人可能不这么想，可是管那么多做什么？路是自己走的，何必要不相干的人指手画脚。

回忆并不是剪辑好的电影，它出现的方式总是杂乱无序。这导致我能够清楚地描述出一岁左右初学走路时周围的环境，却常常记不起前一天晚上吃过什么东西，真是奇怪。我记得小时候有回去打疫苗，惊异地发现那个狭小逼仄的房间里竟放了一个巨大的不锈钢桶，而穿着白大褂的阿姨会带着温柔的笑意从桶里拿出几个圆滚滚的糖丸递给看到针后正准备嚎啕一顿的我。糖丸入口，甜蜜的味道立刻包围住了口腔，连针头刺入皮肤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只觉得满足。那种满足感，只有在烈日酷暑下吃到一大口冰镇西瓜或是在寒风严冬中捧着一袋子刚出炉的糖炒栗子时的感觉才能媲美。一切都刚刚好，一切不快都可以烟消云散。童年记忆的味道便如这几颗糖丸一般，甜得令人心醉，惟愿沉溺不复醒。又像是一杯刚刚泡好的茉莉花茶，香气袅袅，回味无穷，口齿余甘。

仔细想想，其实回忆还可以有许多别的味道：比如大年初一清晨地上铺满红色的鞭炮残骸时伴着的那股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比如秋天暖阳下空气中飘来的淡淡桂花香；比如大雨过后那种泥土与青草混合在一起的芬芳……

有人说：“还没老就开始怀念了，说的也许就是少年人整个漫长的青春期的所做作为。”只是若连些回忆都没有，未来也太过苍白了些。缺少了酸甜苦辣咸的各种回忆，纵然有条花团锦簇的未来之路，想必那花也是没了娇嫩失了芳香的，这样的路我决不肯去走。相反地，就算前方布满荆棘，全是未知与变数，我也是乐意载着回忆奔过去的——苦涩的可以激励我，甘甜的可以抚慰我，路的尽头有一片绮丽的景象在召唤我。若这样的路都没有勇气走，岂不就成了“空令岁月易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