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年将至，我没有像鲁迅那般冒着严寒之下回到故乡，这年依旧是个暖冬，暖到可以穿着单件在街头潇洒地挥着袖子走上一遭。

外出打工的青少年，一手拉着皮箱一托举着国产大屏手机，衣锦还乡，不负众望。头发经过日积月累终于长到了可拉可电的地步，于是就把头上那堆东西弄成像DNA分子般双螺旋缠绵。所谓“衣锦”就是里面穿着“某某大城市某大道某大厦对面某厂某分厂”的工作服，表面裹件类似于名牌、带着许多吊坠、非主流式破损痕迹的大衣，实在是热的不行了也不敢不张扬。挥洒着劣质音效的音乐，只想证明“我们选择的路没错，打工比读书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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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带回了最流行的语言，汲取了大城市最时髦的站姿，用不明不白的的语言交谈，看见旁人疑惑的眼神不禁得意的哈哈大笑。穿着一条带有连接膝盖和臀部的铁链的牛仔裤，引领乡下人、井中蛙走向时代的最前沿，以此抵制父辈说他们虽是出去了但没出息。

在他们当中，有我的两个初中同学：方皇和斓伟，初中毕业后我上高中他们“上班”（较婉转的说法）。年前双双爆炸头回来，用抽象的打扮向我诠释他们自己的前途如山寨文化一样“钱”途无量。

写到这儿，按照小说的结构安排，我应该寻找一个很委婉的理由引入关于他们的回忆，但到相见那一晚，方皇寒酸几句话后便直截了当地说：“让偶们追忆童年吧！恰同学少年的过去。”

我想大城市里的人都喜欢在“钢筋混泥土”中寻求浪漫，即便方皇的浪漫招式还没学到火候，但这的确是大幅度地推动了情节的发展。

他的那句话似乎是要求我立即拿出笔，当场为他撰写《方皇回忆录》，我说：“两个大男人空谈浪漫本身就是一个爱情悲剧，比梁祝还惨，至少祝英台在最后被揭发成女性，而我俩……”我用手指指指我们。

“那……”他略有所思，声音低沉下来：“你还记得……她吗？”

“她？”这里用英文表达应该用“it”，因为它是代表的是一封来自性别不明的同学的信。

二

回忆就从这开始，初三时方皇、斓伟还有我在同一个班。当时毕业对我们来说还是个很朦胧的概念。正如酣酣欲睡时讲台上的老师喋喋不休的讲解在脑海中的那般朦胧。因为斓伟他爸心血来潮买给儿子一个篮球，这使斓伟感激到立志要以此打进NBA的地步，

再去休斯顿挑战火箭队，再在半空中截住姚明的投球，再在半空中思考这样做会有辱国威，之后再帮姚明把这个球送进篮筐。事后开个新闻发布会大肆宣扬自己的爱国情怀，以及与姚明的忘年兄弟情谊。当斓伟做着这个梦时，正在班主任下巴下利索地呼呼大睡，而一旁的方皇因为被斓伟中午拉去练球，累得欲趴未睡。坐在他后排的我清清楚楚地观赏他的脑袋做简谐运动，如命运交响曲般忽上忽下，时缓时急，而我却和同桌在打赌方皇的此类动作应重复多少回才能像斓伟那般利索。或许是因为他的成绩相对斓伟要好些，班主任实在看不下去了，用尺子敲击方皇桌角叫醒他，仿佛在说：“睡姿不对，起来重睡．”

下午的放学铃如针尖般捅破强股着气的方皇，使他瞬间瘪了下去，而同桌却醒来惬意地伸个懒腰，又抱着球飞到球场去了。

当我忙完作业后，抬头找方皇：脑袋竟没了！我惊叹他的睡姿竟然可以把脖子隐藏得那么好，我靠前去寻脑袋，却看到他桌子上有一滩液体，由鼻血和唾液组成，我一时惊慌，想象红细胞在那高浓度唾液淀粉酶中是怎样皱缩！于是立即从身旁的讲桌上抽来一块抹布把方皇的那三个孔胡乱一擦，扶起并背着他往校医室跑。

方皇由于高烧和上火连续注入了四瓶点滴后虚弱地坐在座位上，感叹自己正感到葡萄糖随血液在体内狂转。而身旁的斓伟却正被班主任叫出去训话，以方皇为典型为他讲述剧烈运动后睡觉是怎样不健康，特别是在上他的课是更加有害健康。斓伟回来时兴高采烈地说班主任对我失望了！

以他的话解释是失望的前提是曾经希望过，并且有重燃希望的可能，边说边用手指比划，仿佛在向我们描述一只象征他的股票从大红到下跌到救市再到回升涨停，一切都操控在他的股掌间。

呆在一旁的方皇木讷着，吐出一句话：“我，感到，灵感，如趵突泉的水柱，往外，冒！”接着他迅速拿出纸和笔俯身奋笔疾书。我想到趵突泉也有三个孔，与今天下午方皇的那三个孔同时向外冒液体有雷同之处，莫非这便是他说的“灵感”？将如此飘渺的词汇具体成为自身物质，堪称是具有形而上学意义的创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