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舜花
很久以前,有一朵花,开在月华之下。我问种花人,是何种花呢?他用口型告诉我,木槿。
木槿,是我一个朋友的名字。很美的名字。我曾认真拉着她坐在圆桌旁,读《诗经》给她听“有女同车,颜如舜花”。她巧笑嫣然,睫毛忽闪像蝶翼一般扑闪,那样子像极了我读的舜花。
她从小和我呆在一起,她总是很安静,一个人看阳光一上午,一个人赤脚踩沙子一黄昏,一个人独坐江边一晚上,我默默地跟随着她。我们之间没有语言。因为她不是一个用语言说话的人。她或许不属于这个世界。
有一次我赶去考试,下了很大很大的雨,一丝丝一条条和大地垂直成尖锐的九十度。我穿着白色的裙和凉鞋,在泥水里早就不再洁白了。我睡迟了,赶去叫木槿时,她已经走了。我急急忙忙地来到考场,几十双目光盯着我,像极了那个词——“唐突”。我环顾了考场,只见左前方的木槿垂着头发,偏过头,用像水一般的目光望着我。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静谧了下来。
那是小学毕业考的情形,我至今还记得她纯白的目光,像白色的木槿花绽放一般。后来,我考到了离家很远的中学里去。第一天开学时,我才醒悟过来,我丢了木槿。木槿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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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的两个月里,我找不到木槿。我去她家找她,发现整个房子都空了。院墙上的红色,白色的蔷薇颓丧地开着,开着。我对着荒凉的杂草,我真的找不到木槿了吗?我抬起头,阳台上的木槿花已经被她搬走了。我想起曾经我和她在那里晒着太阳,慵懒的阳光和木槿花都向我们睁着眼睛。我第一次问,木槿,以后如果我们不在一起了,怎么办?她用手抚弄着木槿花瓣,向我闭起眼,轻轻地摇摇头。
——木槿,你为什么摇头呢?你是准备说,永远不会还是不知道呢?
——你走了吗?真的走了吗?为什么要走呢?如今我也变得和你一样。一个人在树影下喝茶,一个人在街道上乱走,一个人在沙滩上写字,一个人想念你的纯白的目光和薄如蝉翼般的眼睫毛忽闪忽闪。
后来,也就是现在,几年后的我,鼓起勇气朝你曾经呆过的院墙深处走去。我推开了院门,那曾经如荼精致的花和叶还有草都荒芜了,疯长着,扭曲着。我轻轻地扣动塞满尘埃的你房门的锁,再也没有清脆的声响。那同样落满灰尘的房间,虽然还是曾经的那张床,曾经的那张桌,曾经的那个我们藏猫猫的衣柜,但我觉得却是空的,就像我紧握着的拳头,里面除了空气以外都是空的一样。床上是盖着厚厚灰尘的红色日记本,你的,我记得,以前你总是不愿给我看的。我轻轻地捧起来,用白色的袖揩掉深色的尘埃,里面泛黄的皱角是我们争夺本子是留下的。那墨黑的纤细的字体,是我曾形容过的“单薄”。我翻开来,一目十行地浏览式阅读着。里面的内容大概是关乎“单亲”“疾病”“贫乏”的。我匆匆翻到最后几页,那是类似诀别信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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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鸢,谢谢你陪过我,我走了。你要相信我还在这条地平线上,只是难以相见了。我会活得好好的。我从小就没有母亲,只有我那哑巴的园艺师老父亲,一辈子拿着剪子,一辈子对着花和树。如今他也去了,我也该真正地一个人生活了。原谅我把阳台上的木槿花带走了,其它的一切都留给你吧。不要找我,只要想我就够了。祝你幸福,永远幸福。
我还在那所离家很远的地方读书,偶尔才能回木槿的老房子去看看。我多么再想见着木槿,又一次把她拉到圆桌旁坐下,给她念《诗经》“有女同车,颜如舜花”。其实我到如今才知道,舜花即是木槿。可是,远方的木槿啊,你能听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