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崖上向下望去，崖壁如削，雾岚深重，远处江山万里尽列胸怀。夕阳下，皇宫内那片浓郁的金红，亮得仿佛要烧起来一样。

李世民知道山下的厮杀仍然在继续，闭上眼他可以在脑海中想象出所有惨象：血流成河，尸叠成山，玄武门前的深草浸在血里，吸吮尸体上的养料；士兵们的嘶吼混杂着刀剑森森寒光，女人孩子的哭叫此起彼伏。李建成———那个太子殿下，他亲爱的长兄，压迫了他十余年的祸首，披头散发惊恐莫名……

听说战争后第二年，田里庄稼长得特别好。同样，离乱之后的盛世，也会海晏河清。李世民阖上眼，慢慢地、冷冷地微笑。兄弟阋墙，其罪可诛———这可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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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笑意，更冷更深。

李世民从不认为自己夺位有什么不对。他是次子，长子承位本是祖宗规矩，不容更改；然而李建成那个太子，疏于理政，不思用贤，奸佞之道倒是跟李元吉学了不少。元霸，本是手足的李元霸也被他们害死。李世民多次上表，却被挡在了那道铜墙铁壁之外。老臣们的理由很简单，长子继位，不可更改。

———规矩!祖宗之法!就是那堵墙，不仅禁锢了他，也禁锢了天下!

既然这样，就打破它吧。

临东之崖有一块傲意耸立的巨石，石上笔走龙蛇写着十六个大字———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恩及苗裔。当年汉高祖指山河起誓，大封功臣，在此海誓山盟之下，却是萧樊拨离，韩彭范醢，晁错受戮，周魏见幸。

李世民背着手，目光停留在最后一个字上，久久没有移动。山风凛冽起来了，吹得衣带飘扬，灌在耳中，呜呜咽咽。

佛教中八难之说，六道中地狱、畜牲、饿鬼三道、北巨卢洲、长寿天、聋盲暗哑，世智辩聪，佛前佛后———这些人见不到佛。他慢慢地想，低低自语———我，也见不到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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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行无常。纵然今日杀百人，救万人，但是，杀人终究是罪。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一切，神记下了。他问自己：悔吗?逆天行道，打破那不可打破的规矩。如此反叛的自己，就算夺王位是为天下，就算这世俗中长子继位的规矩被打破后换来一朝盛世———自己真的不会悔吗?

李世民微笑。那丝笑纹在金红的余晖里，灼灼其华让人不敢正视。

风中肃杀之气缓了缓，西沉的光芒便透出阴霾，在山崖上投下了一片变幻的光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