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老了，是个老实人。爱打麻将，常深更半夜回家，早晨风风火火出门跑步，精力充沛得跟十八岁小伙子似的。一天要抽上几十根烟，咳嗽声里常伴有雷鸣滚过的咕噜声。

我说吸烟不好，对身体不好，他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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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外公老了，能记住的东西不多。我回家时常灯亮着，但人不在；电风扇开到最大，人不在；水龙头开到最大，人还是不在。有次煤气没关就出去买酱油了，吓得我见他回来便狠狠抱怨了一通，指着锅上焦脆焦脆的一坨说如果我不在会发生什么事？他垂头听着，一言不发，像个孩子。

我常对妈妈说外公的不好，我说他是在拿自己的生命与财产同老天开玩笑。我妈说你要原谅他，毕竟老了，毕竟他这么爱我们。毕竟他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

他记得我们的生日，记得我们爱吃什么，记得从苏州去上海机场接我们的路……

我语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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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妈带着我和朋友，去自驾游。去之前妈妈就对外公说：“我们回来的那天，帮忙烧晚饭。”外公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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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我们回家的路上，朋友提议晚上去吃韩国料理，我们当即一拍即合。结果妈妈来了一句：“可你外公那边怎么应付呢？他烧好了呀。”“那可真扫兴。”我翻着白眼。我妈让我打电话去通知他我们不回来吃了，我说，他记不记得我们今天回来都说不准呢？

后来，朋友提议说还是打个电话好，就说现在堵在路上，要晚些回去，让他先吃，我只好接过手机拨通了电话。

我说：“外公，路上有点堵，可能要回去晚些，你先吃。”是朋友交我的说词，我说得竟这样天衣无缝水到渠成，朋友在一旁鼓掌，也许我天生便是扯谎的料。

外公说：“没关系，让你妈开车注意安全，别着急。他还说，他烧了鱼、糖醋藕、绿豆百合汤……他说这些清火，我们出去吃了这么多天，该腻了。

我听不下去了，说了声谢谢便匆匆挂了电话。外公好像还说了什么，但被我强行结束了，湮没在手机的浅灰色屏幕里。

妈妈说的对，他毕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他毕竟还记得爱我们。

我放下手机时，大家纷纷问我事情办得如何？我说：“妈妈，我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