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要出门。

走之前妈妈在洗碗，大伯在厨房里开着排风油烟，大妈在睡觉，而我在看电视。没有一个人过问奶奶要去干什么，偌大的房间静得出奇。

始终没听到关门声，却听见奶奶小心翼翼地抱怨道：“鞋子底开了。”我回头看她，她头低得很低，头发乱糟糟的，脸颊两旁垂下的松驰的皮肤沟壑纵横，眼睛反复一直看着她的鞋，却无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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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鞋我认识，五年前爷爷还没去世时两人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运动鞋。货到时也很满意，之后他们总穿着情侣鞋去公园晨练，奶奶不停地夸赞这鞋的功能和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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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这鞋却开了底，有没有勾起奶奶丧偶时的悲痛，我无从知晓，因为无法看清她此时的表情。

大伯瞥了奶奶一眼，对着奶奶说：“坏了就丢掉好了，帮你再买一双。”

话音未落，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大铁门被关上，奶奶穿着破鞋出门了。我担心心情不好的奶奶，便跟着她出了门。

我走在奶奶身后，她一瘸一拐，宽松的直筒裤抖得厉害，她携着一个用胶布连接好断了拎带的包，包表面劣质的油面明晃晃闪着光。她脊背有些弯，走在街上左右看着，忽又转身绕进一条街，街两旁各种小商品琳琅满目，街的尽头有一个鞋店。奶奶走过去，脱下鞋，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将坏了底的鞋递给修鞋工。我远远地望着她，她好像闭上了眼睛，鼻子一吸一吸的，却不见眼泪。

鞋修好了，她拿出十块钱递给修鞋工，隐隐约约听到说要二十，奶奶不吭声，在包里翻了一会儿，回答道：“先赊着吧，下次来还，我立个条。”

从街头往回走，奶奶好像是要准备回家，她眼睛眯成一条缝，早已不见平时的明亮，嘴角微微向下，听到小贩的吆喝声，她便回头去看，在摊前停了一会，拿起三包三角糖。那是我平日里最爱吃的糖，甜而不腻，吃多了不觉得粘牙，价格也不贵，三块钱一大包，十来块。

正疑惑奶奶该怎么付钱时，她又像变戏法一样从包里拿出十元钱递给小贩，然后微笑了一下接过小贩用塑料袋装好的糖。

小贩将找的一枚银光硬币轻轻放在奶奶的手掌心。

看着那粗糙灰黑瘦骨嶙峋的手掌，我明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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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包断了，不是没有钱再买一个，是她认为没有必要，省下来的钱可以为儿子儿媳和孙女们做好几顿丰盛的菜肴；奶奶鞋底坏了，不是没有钱再买一双，而是这双鞋意义非凡，它承载了数年连理枝般的情深意重；她也不是没有钱修鞋，而是她觉得自己不打紧，让我快乐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可我们都冷漠了，忘记了，麻木了，她拿出生命中她认为最好的一切来爱我们，只是我们把它当作是理所应当。

她回过头来，看见我正愣愣地看着她。些许惊讶后，她仿佛用尽一生的力气给了我一个微笑，我跑过去，也仿佛用尽一生力气，抱紧了她，我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