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笛第一次去那男孩的家，觉得和以前去过的人家有点儿不同。家里陈设比较简单，且有一种发霉的味道。后来才知道，这是他们租的房子。男孩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母亲白天在工厂打工，晚间还经常出去做兼职，本来生活已经很是拮据，但因为请家教之风盛行，所以，也想给孩子找个老师，或许是太担心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吧。

那个小男孩黑黑的，瘦瘦的，和平时那些白白胖胖的学生很不同。他成绩很好，而且学得很认真。

一天晚上过去，就他一个人在家。

“老师，你来啦！今天很热啊。你喝这个吧。”男孩显得很高兴。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茶杯。

“是什么啊？”启笛问。

“冰的水，我在里面放了糖，这样好喝点。我自己也有一杯。”他把那茶杯递给启笛，然后拿出他自己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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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们一边上课，一边喝着很凉很甜的冰糖水。

后来，启笛仔细算了一下账，25块钱，等于在做亏本生意，于是价格加到了30块。

启笛也是穷人，也理解男孩妈妈的艰辛。所以，教得便格外卖力，男孩一做错题，启笛就开始生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其实，男孩比起有的小孩真的已经很好了，但启笛对他的要求更高一些，因为他觉得那男孩的确是个可造之材。

启笛对男孩说：“做为穷人，你只能是最好的，要不，你就是不好的。”

后来，男孩终于怕见启笛。一天，他说：“老师，我妈妈有话对您说。”

启笛在一个很大的超市里找到了正在搬运货物的男孩的妈妈，她走起路来竟然一瘸一拐的，而男孩一直拽着他妈妈的衣角。

“老师，这孩子倔强得很，说不学了。”男孩的妈妈说。

“啊？这样啊。”其实，启笛教他也是很复杂的。启笛是家教老师，靠这个钱养活自己，但是，又实在不忍再向他妈妈提工资。

“你真不学了吗？”启笛再一次问他。

他躲在他妈妈的身后，探出头来，对启笛使劲地点了点头，眼里含着眼泪，却没有掉下。

启笛有些想不通，继续问道：“是我教得不好吗？”

“不是，你教得很好。”

“是我太过严厉吗？”

“你严厉，是为我好。”

“是嫌我收费太高吗？”

“不，比起别的老师，你这算是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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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更想不明白了，你到底因为啥不想让我教了？你要是不说清楚，我明天还会接着去你家的。”启笛也拿出了他的倔劲儿来。

男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脸涨得通红，半天无语。过了一会儿，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冷冰冰地说：“我就是不想学了，老师，你明天就别来了。对了老师，还有一件事，我的冰糖水是收费的。一杯一元钱，这些天你一共喝了五杯……”

启笛感到有些晕眩，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钻钱眼儿里去了，没想到自己打定主意要好好“调教”的孩子，竟然是个“利欲熏心”的孩子。启笛掏出一张五元钱，愤怒地攥成一个团，狠狠地扔到他的脸上。

从此，启笛再没有见过他。一晃十年过去了，有一天，忽然收到一封寄自上海的信，里面夹着一张皱皱巴巴却很平整的五元钱。

还有一封信：

“老师，或许您早已忘记我了，但您一定记得吧。请千万不要生气，这五元钱，就是当年您给我的，我一直没有花掉。有必要向您解释一下，当年，我只有那样做，才会让您不再教我，我只是想让妈妈少挨一点累，您也看到了，为了我，她摔坏了腿也不舍得耽误一个班，而她干一个晚上的钱还不够给您的一半。”

启笛的眼睛湿润了。这些年，他一直在错怪他。

“老师，要告诉您的是，我现在的工作也是和冰糖水有关的。我自己开了一家饮料厂，效益蛮不错的，我想，当时您给我的那五元钱，算是我人生路上的第一桶金吧。”

启笛满心的愧疚，后悔当初把那五元钱攥成了团，后悔把它扔到了他的脸上，让一颗小小的心，背负了这么多年“利欲熏心”的指责。那的确是他的第一桶金，那不仅仅是五元钱，那是一个少年，对母亲的爱，对家庭的责任与担当。

在信的末尾，当年的男孩用谐谑的口吻对启笛说：“老师，再见您时，一定请您喝我自己生产的冰糖水，您放心，这次可是完全免费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