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者经典文章
再次见到汉娜,已经是在法庭上了。那时我在大学学法律,加入了一个审判纳粹集中营罪行的研讨班。一天,我与教授旁听审判,立刻认出她来:挺得笔直的身体,宽阔的肩膀,头高高仰起。认为法官对自己不公正时,她挣扎着反驳,脖颈上肌肉抽动。她的一绺秀发从紧束的发髻里溜出来,在微风里飘动,像针尖般刺痛着我记忆深处早已麻木的感情。
汉娜曾经对我隐瞒的过去,在这几个星期的审讯里被无情揭开。她在二战时加入党卫军,与其他四名被告曾是一所小集中营的女看守。她们面临两项指控,第一项是每月挑选六十名妇女送往奥斯维辛集中营。第二项是在纳粹德国战败前的轰炸之夜,还把几百名女囚关在一个教堂里。炮弹落在教堂尖塔上时,她们本可以把大门打开却没那么做,最终锁在教堂里的人被活活烧死。只有一对母女死里逃生,女儿的回忆录成了这项指控的证据。
整个审判过程中,我的心都在痛苦地抽搐着。汉娜一遍遍笨拙地解释这是她唯一的选择―她是看守,这是她的责任。我在心里像其他人一样愤怒地谴责她,为她竟然对自己参与屠杀的行为浑然不觉而感到惊愕。我又竭尽全力想去理解她,因为我曾经爱过汉娜,如果我不去试着理解她,那就等于又一次背叛了她。
审判进入了高潮,另外几名被告为了减轻罪责,一致指认汉娜是女看守中掌权的那个。她们还说汉娜经常挑选年轻女孩,让她们给自己朗读书本,之后再把她们送到奥斯维辛去。对这种怪癖的恶意渲染显然激怒了所有人,几名被告最后指认,关于教堂大火的报告是由汉娜撰写的。
“没有!我没有写。”
当审判长、检察官和辩护律师开始讨论是否要验明汉娜的笔迹时,她愈来愈坐立不安,我看到一种深受伤害、绝望而疲惫的眼神。最后,汉娜不再争辩,她黯然低头,“是的,我承认,报告是我写的。”
那个眼神是多么熟悉啊,那些记忆中残缺不全的片段,在我脑海里迅速拼接。我想起复活节假期的最后一个礼拜,父母全都出去了,我邀请汉娜到家里。她在父亲书房里待了很久,食指轻轻划过书架上的一排排书籍,出神地望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我告诉她,其中有些书是我父亲写的,她转过身,轻盈地一个回眸,“那么,你总有一天也会写这样的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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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娜那时忧郁的眼神就同现在一样,我突然明白,汉娜根本不会读,也不会写!我懂了,她为什么总是让我朗读,为什么拒绝被培养成司机,因为只有当售票员可以掩盖她的缺陷。而她为了保守自己不会读写的秘密,宁愿离我而去。
作为主谋,汉娜被判处终身监禁。我没有去找审判长说明汉娜是文盲的隐情,我不能破坏她竭力守护的这份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