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记住你的，不仅只有那几张面孔。

——题记

再次回到那栋旧公寓时，已经又过去了五年。

墙壁上的海报因胶水的失效而脱落，梳妆台和书柜上积满灰尘，地板微翘，走起路来总是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像是有人将皮革放在刀片上使劲摩擦时发出的凄厉声响。我屏息前行着，如探险者行走在荆棘丛生的森林那般在这阴暗的老屋中踱步。

你试过在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散步吗？每一寸的光景、每一个的拐角，指尖缓缓滑过那些熟悉却又变得陌生的事物，脑海中翻涌的回忆将你如一个坠海的人那般抛来甩去，而你如同一个疯子，哭或笑，喜或悲，情不自禁、身不由己。

我记得自己最爱藏在书柜后的白纱窗帘后看书，记得自己曾经将不及格的试卷藏到哪块地板下面，记得我的小狗在阳台上和我作了最后一次告别，记得自己曾怎样将这栋屋子布置得温馨可爱。这些细微的过往，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但它已经不属于我，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这个认知，几乎将我心中那个温暖明黄的家彻底毁掉。它不再固若金汤，不再锦簇花团，一道巨大的裂痕将它生生斩断，夜风与阴霾一起挤了进来。

我不知道别人对于“家”这个词是如何定义的。但从小，不论搬到什么地方，我的母亲在住进新屋的第一天总会这样告诫我：“不要把它当做我们的家，它不属于我们。”

不属于，所以就不是。

母亲那句话的含义，直到我又陆陆续续地搬过五六次家之后才终于明白。

也是在那时，我才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个词叫做“命如飞蓬”。

我攥了攥自己的衣角，像小时每到紧张时便会做的那样，然后抬脚向房屋更深处走去——那是我曾经的卧房。

但很快的，我停下了脚步，在卧室的墙上不知怎么出现了一道道色泽不同的短线。我心中好奇，走近了去瞧，才发现是自己的身高线。母亲流畅有力的线条在墙体上暂停了时间，红橙黄绿青蓝紫，彩虹般的线条记录下我的成长，时隔五年仍然没有褪色的痕迹。

五年前的自己，原来只到自己脖子啊。

我有些失声，手已不受控制地贴上那道道纹路——我感觉到了自己的脉搏，像是它们的呼吸，如此轻微，如此急促，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坚定开始缓缓修复我心中那已快坍塌的危房。

在那一瞬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原来这栋旧屋，早在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树桩，曾经生活的点滴，宛如树的年轮，早已被塞到它的每个缝隙中，成了它的一部分。每个与它有过交集的东西，在不经意间，已被他用这种不可磨灭的方式铭记下来。

以往常听人说：“时间会冲淡一切。”但我想，这世上到底有它冲不散的东西的，小至这栋即将易主的旧屋，大至人们用生命长城传承下来的精神、口口相传的稗官野史或是《画壁》之中那幅描绘仙境的壁画，他们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容器，以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的代价来记住那么一首诗、一个人、一座城。

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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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贴着墙壁的手因为这个问题而微微蜷紧，却恍惚看到指纹化成了笑纹，在那一条条痕迹上拉出了圆润的弧线。

我听见它在笑。

我听见我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