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广阔的草地上，凝视着前方泛着金光的湖水，任由鞋子被凝聚在草尖处的水珠打潮。他突然发现，天上隐约有一个风筝在游荡。

蝴蝶的，蜻蜓的，蜈蚣的风筝都不好看，没有老鹰的风筝好。他记得，这是表姐常说的话。他不在乎风筝是什么样的，他只是依恋家中唯一疼他的这个姐姐。于是，每到春天，他都缠着姐姐给他做风筝，姐姐也总是笑着应允。做风筝时，表姐就最爱说那句话。

放风筝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他向前几步，看到了她的侧脸:光滑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色，嘴角高高地扬起，眼里也闪着亮光。

表姐也是这样的。不，表姐更加温柔沉静。表姐扎风筝时，他总是蹲在一边等，他总爱盯着她的侧脸。表姐总是温和地微笑着，认真地、认真地为他扎风筝，只是偶尔眼里闪过悲伤的光。他会着急地问表姐怎么了，但她，从来都是摇摇头，轻叹一口气，又继续，笑着扎那巨大的老鹰风筝。

“啊？”耳边传来一声欢叫。抬头，发现那姑娘的风筝断了线，飞上了天。他的心一抽。

自从他十一岁那年把表姐辛苦扎的风筝飞断到天上去后，表姐就再没帮他扎过风筝。他以为表姐生气了，小心翼翼地道歉，却被表姐一把抱住。他记得表姐哽咽着说：“你要好好学习，不能贪玩了。你应该是雄鹰……”他似懂非懂，但也点了点头。刹那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大了。而爱笑的表姐，似乎远了……

天上的那只风筝，被风吹得左摇右晃，但仍挣扎着向上飞着。地上手握线圈的姑娘，卖力地叫着，似在为其加油。

他联想到了曾经的自己。他听了表姐的话，从此努力学习，虽很艰难，成绩却稳步上升，高中考到了县一中，高考竟考到了一个还不错的大学，当然，所谓的还不错，也不过是一个偏远的二流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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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风筝随风散去，消失不见。地上的姑娘，刚刚还叫喊着的姑娘，却默默坐下，轻轻地哭了。

火车站，姐姐为他送别。村里很多人都为他送别。他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他微微自豪地笑了，邻居们赞赏地笑了，常年对他不理不睬的父母欣慰地笑了，村长笑了，她却哭了。他不懂她为什么哭，这是她在他面前第二次哭。他突然就慌了起来。他似乎终于明白，表姐离他又远了。他似乎终于懂得，表姐说

只有老鹰风筝好的原因。他突然感到，自己是断了线的风筝，这北上的火车是风，正将他吹离表姐。表姐，手握着线圈的表姐，你不要哭……

坐在地上的姑娘哭了一阵，轻轻起身，啜泣着，不舍地，向家归去。又是一阵风，将那风筝刮回。风筝，却落入了湖中，背负了一身沉重的水，再无法飞到姑娘身旁。

大学毕业，他迫不及待地回来了。等待他的，没有表姐。邻居还在，父母还在，村长还在，甚至，卧在村口的大黄狗还在。唯独，少了表姐。村长说，她回老家了。她回老家？是的，这儿何曾是她的家……

他去村里的小店，买了一个风筝，老鹰样式的，非常精美。他却固执地认为不够大，不够黑，不够真，不够……因里面没有表姐的情。

他轻轻地、轻轻地托起了风筝，摆了个向上飞的姿势，却又收回，连同线圈一起，紧紧地抱到了怀里。

一阵风吹过，似乎一切都过去了，他颤抖着打了个喷嚏，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