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天快亮了“快走吧，别耽搁了，天就亮了。”“嗯。”男孩仔细地整整衣服，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件不打补丁的衣服之一。他娘一边叮嘱一边不停打量，想找找还有什么不周到。其实也不必再准备什么，家里已经没什么可以让他带走。一只破布包里空落落的，只有他的几件衣服，几只已经凉透的馍馍，还有他娘翻空家底东拼西凑的一卷钱，一块、五元十元的，零零碎碎，不扎紧是很容易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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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一阵呓语，他娘转过头，看一眼他蜷在炕上弟妹们，又转过头深深看他一眼，好似要把他刻在心上。男孩不知怎的，忍不住别开视线，总觉得心里像是被铁钩钩揪住，压沉得喘不过气。他娘倒好似一下子缓过神，急着推他出门，不住低声囔囔：“快点快点，赶不上点了……”他猛的想起，是的，去城里的车票要赶早，只因凌晨赶车太遭罪，别人这才把车票贱卖给他的，况且他家处在山坳坳里，去车站还得走不少的山路。他不作他想，转身就要疾走。只是身子忽的一滞，他扭过头，见他娘放开拽着他的手，改去整他已经整了几遍的衣领，喃喃：“出了门，自己多保重，城里不比咱这山坳子，莫不要惹乱子。”说罢，眼里已蒸腾出雾气。男孩不由得哽咽一声，拉紧围脖，深吸口凉气，摆摆手，走了。待出了篱笆十几步，莫名的他回头一望，就见他娘靠在篱笆上，十指紧扣，黑灰的发被吹得遮住了脸，只隐约看到抖动的唇，像是要说什么。他不知不觉地拽住了衣摆，只觉得这北风太渗人，刮得人眼疼涩。用力挥挥手，他不再迟疑地大步走开，将这小小的篱笆、小小的屋子、小小的弟妹、小小的娘还有他小小的家留在身后。恍惚中他忆起，从前娘的手不是这般粗红活像萝卜，他记得躺在草丛中，仰望天空，看到蒲公英也慢慢飞走，娘挽着漂亮的发髻，就坐在不远处纺布，时不时张望他一眼。

彩色的线游离在娘细长白嫩的指间，说不上是线好看还是娘的手好看。记忆深处的娘就像一株柔软的莬丝花，背影柔弱，哪能想到现在的壮实……男孩使劲甩甩头，看看天色，加大步子。待太阳升起，男孩终于能窝在车厢里了，车里多得是同他一般的人，座位早就被占满，现在一群人就着空隙挤在一块，让男孩很不自在。他悄悄打量着周围，几个年轻人一脸兴奋，满是跃跃欲试，还有几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凑在一块调侃，像是熟人，他们有的无奈，有的烦躁。但更多的人，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发现了男孩的注视，便冷冷的瞟上一眼，惹得男孩心里一凉，缩一缩脖子，赶紧低下头，只觉得好像有人在他背上拿小针刺他。他没由来的一阵心慌，突然就觉得家离他好远。下车时已近黄昏，男孩终于来了精神，蹲麻了的脚也不管，就直直的向前冲。上小学时，他听说过大城市，像梦境一样的地方！那时上学要翻一座山，周围几座山的孩子都去那，带着兴奋和好奇，泥屋子，几条板凳，一个城里来的老师，就是全部。只是没多久，老师走了，屋子也倒了。现在他终于来到了这里，胸口里噗噗直跳，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欢呼鼓舞。

街上的霓虹灯已经打开，花花绿绿；澄亮的玻璃橱窗里是他从来也没见过的东西。男孩边走边看，有时惊叹得低低抽气，都合不上嘴。空了一天的肚子低鸣起来，他的眼睛直盯着橱窗里漂亮精致的点心，拿出挤得变形了的馍馍，慢慢啃着，像是在品味琼浆玉液。男孩从惊奇中回过神来时，早已暮色低垂，他看看手里的破布包，才霎时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他在街上仔细看着，寻找用人的店家。可慢慢的他的心也冷了，因为别人根本就不待见他这样的，他看看自己细瘦的胳膊，活像个瘦皮猴，店家要的都是做粗活的，谁会看得上他呢！旁边是光鲜明亮的店铺和穿着合身漂亮制服的店员，他缩到一角，感到十分无力，忍着疲累，心里说不上是羞愧还是恐惧，只是抱着胳膊慢慢蹲下，恨不得化作一粒沙子让风给吹跑。．．．．．．

霓虹灯也熄灭了，街上早已没了人，城里连星光也见不着，更照不到蜷缩在街角、一个不起眼的身影。男孩裹紧衣服，把脸深埋在膝盖，他又想起了小小的篱笆，小小的家，却很快被脑中闪烁的霓虹，律动的音乐，嘈杂的车笛给掩埋。他死死抱着那破包，脸上渐渐有温热的液体划过，流到了嘴里，是咸的，是苦的。他对自己说：“且过了这一晚，天亮了，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