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芭蕉
记忆中,村庄里有条坑坑洼洼的小路,路向着南方蜿蜒,尽头是一株上了年纪的芭蕉。
十月之前,芭蕉就结果了。一排排整齐的小芭蕉拥挤在一起,环绕着粗壮的茎干围成一个圈,那弓着腰脊的形态,常常令我想起争奶吃的猫咪围着母亲,撅着小屁股的模样。小芭蕉有着月牙一般丰满的弧度,泛着淡黄的外皮由内而外晕出一股青涩的味道,那微微鼓胀的肚子却又彰显着已待的成熟。
我曾一度欣喜这勃发的生机,直到望见那枯叶下的阴影。那张如同旧黄纸般褶皱的宽大叶片下,是一串近乎死亡的老芭蕉。这串老芭蕉,蜷缩成一团,仿佛在冬雪里颤抖的孤老。那绵软的外皮呈现出苹果氧化的棕褐色,偶尔掺着几缕土黄。可那扁扁的弧度似乎漾着几分喜悦与期待,对着顾自旺盛的小芭蕉。
我甚是伤感,对着一旁的父亲大道悲恼:“爸爸,老芭蕉好可怜啊!它都要死了,而小芭蕉长得那么好!”似乎在年幼的认知里,只认定小芭蕉是祸害老芭蕉的凶手了。
父亲哀叹一声,对我说:“你错了,老芭蕉是高兴的,它的付出也是值得的。而小芭蕉是在感恩……”感恩?这是多么难以理解啊。老芭蕉确实给了小芭蕉天大的恩,可是小芭蕉也只是尽数收了这些恩情,哪里感恩了呢?我不解,也不敢去问父亲,这似乎显得有些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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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慢慢走过去了,父母尽量地供我吃穿,供我上学。流动的光阴里,我已如那株乡村的小芭蕉一般在青涩中晕开成熟了,而父亲也如老芭蕉一般付出的更多,给予的更多了。我看在眼里,算在心里,且又因为深深反感着小芭蕉的知恩不报,便总想着报答父母。可每次当我询问时,父母却总是淡淡一笑,欣慰地对我说:“只要你这样继续好好学下去,考上好的学校。我们就满足了,这也是你对我们最大的感恩了。”我被惊诧到了,又有着诸多不解,好像许多人都曾这样期盼过,奉献过,就如老师蜡炬成灰的无私,朋友肝胆相照的真诚,亲人百般亲密的照顾……他们的付出似乎是不需回报的。于是,我迷惑了,思索着不断成长,也懵懂地明白了许多。
后来,无意间我得知,村口的芭蕉因为建路而被砍掉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是有些心疼的,难道老芭蕉牺牲生命的滋养就这样结束了吗?
可是我相信,不会的。因为芭蕉教给了我感恩的真谛,在我的生命里诠释了不一样的真情。芭蕉使我明白,感恩是多么踏实的一件事啊!感恩,不一定非得感谢大恩大德,不一定要上刀山下火海的报答,不一定要滴水之恩,他日必当涌泉相报的壮举,也不一定要金屋银城,无尽财宝的奉还。感恩,是一种生活态度,是一种精神境界,是一种善于发现美并欣赏美的道德情操。就像小芭蕉,它不需要珍贵的东西回赠,它最大的感恩便是茁壮成长,不浪费老芭蕉一丝养分,不辜负老芭蕉一线期望。
是了,一直都认为感恩会是惊天动地,催人泪下的故事,却忽视了踏实的前提与基础。每个施恩者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受恩之人可以守着他们的每一抹期望,每一份付出,一步步走下去,一日日成长下去,将他们的心血化为生命中努力的汗水,化为细小的成就,做到毫无辜负,万分珍惜。这是最大的感恩,也是最踏实的感恩了。
现在,走在路边,也时常看得到芭蕉,却再没见过一株结果的。而在我的记忆里,村口那株芭蕉却是结满了果,让我无法忘记秋色里,旺盛掩下憔悴的情景,无法忘记老芭蕉无私的恩,小芭蕉踏实的报答,无法忘记岁月里不变的感触与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