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悦,不知人世多离别
彼时她还是年少轻狂的梨园弟子,自知地位低下,庸庸碌碌只为能脱离食不果腹的非人日子。
台上的风华霁月,身段娴熟而优雅,顾盼神飞,柳夭艳影蛾眉皓齿,皓腕如雪执扇而舞,蛾眉曼睩轻扫台下官宦,踩着乐点起唇婉转,语若流莺声似燕,化不尽凄凉。
台下无几人有心欣赏,或轻蔑不屑,或垂涎三尺,她隐去眸底的冷淡,三六九等,戏子无非最为低下。她自幼跟着师父学唱戏,最喜一曲《桃花扇》,情窦初开的年纪偏生不向往尘世安稳,定是要如李香君侯朝宗一般轰轰烈烈。
她愿用引以为傲的嗓子自导自演孤芳自赏一场活色生香的戏,也不愿兀兀穷年挥霍韶光。
正直暮春,漫山遍野莺莺妍妍,幽芬桃花郁浓醇香,树下之人青青罗裙袂柔微,唇若朱砂,嫣红似血,画舫佳人摄魂夺魄。
她向来喜爱在这儿纷纷扬扬间习曲练嗓,颇有意境。
他手执折扇翩翩漫步见佳人歌喉岂是惊艳二字了得?
“姑娘妙音有如云霄宫阙内仙音阵阵,小生委实入迷,可否赏光与姑娘一同探讨音律?”俊秀儿郎长身玉立,公子启唇轻笑泱泱拂春风意。
“自然。”睨见公子,姑娘心中波澜泛起,眸光剪水盈盈,颊显绯红笑语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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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钓雪。”
“当真好名字,昨夜醉眠西浦月,今宵独钓南溪雪。”
“公子过誉。”
此后双双对眸,日积月累沉沦秦晋,她陷入他温柔的眸,他爱上她婉转的音。
“雪儿,”他抚她发,声音温和轻柔,低头轻吻佳人羽睫:“我家中琐事繁多,此次离开怕是少时难归,你且等我两月,这桃花扇赠予你,想我时,便执扇舞一曲罢。”
乌眸菱唇更衬风华,她眸光迷离地望着公子,方才微微点头,玉夷抚眉心,她早知公子非等闲之辈,定是豪门贵胄之后,她不过区区戏子,自是难登大雅之堂。
凝眸去看那桃花扇,檀木为骨,沉香为料,桃花朵朵灼目,幽香袭人,那般好看。
他们瑞春相恋,盛夏分别,两月过后便是秋,公子告知她,定不会如戏中侯朝宗对李香君那般无情,定是八抬大轿迎她进府,目光灼灼如火,暗许此生不弃。
她日日摩挲桃花扇,上头丹青渐渐淡去,远方故人却杳无音讯。
一日两日一月两月一年两年
不曾再见。
她一曲《桃花扇》早已熟稔,她一身粉尘早已卸下,她不再是戏台上的戏子,她在桃林中煮酒烹茶,草房木屋为家,静静等待那说过要娶她的男子。
时光其实很快,从你爱上一个人开始。
当她已经老的走不动路的时候,还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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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一年又一年的花开花落,嗅了一辈子的浓郁花香,舞了一辈子的桃花扇,做了一辈子的梦。
怕是她已料到命不久矣,初见之时的画舫佳人眉目已是倦怠,那桃花扇的扇面已是空白,她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唱念做打,戏腔婉转,执着扇的手皱纹斑斑,脚步虚浮却将一曲桃花扇舞的格格韵致。
次日,有人在桃林中发现一具老妇尸首,那老妇穿着戏服,画着浓妆,手执一面沾染热泪的桃花扇。
钓雪又怎可知,那她日思夜想的人儿,竟是当朝虎将,离她三日后沉戟扬沙,埋骨沙场。
妄她苦苦痴守一生,竟都是镜花水月。
昨夜醉眠西浦月,今宵独钓南溪雪,妻子一船衣百结,长欢悦,不知人世多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