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馅的水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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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辣椒馅的水饺,算不算令人难忘的滋味?
右手中指与无名指之间,一道短短的伤痕苍白如同午后微梦的叹息,我时常不自觉地交错动弹两根手指,扯动伤痕处,早已没有了当年尖锐而缠绵的疼痛。
这道我全身上下唯一的伤疤,作者是我曾经形影不离的好友诗雅。
那时候我们都八九岁的年纪。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后来上学又进了同一个班级,两个人有事没事总是腻在一起。那个飞雪漫天的除夕,因为一件小事,我们两个吵得不可开交。其实朝夕相处的几年里,吵架于我们早已是习以为常,一个心高气傲,一个倔强执著,矛盾的火花时不时迸溅而起,全靠几年的感情来慢慢熄灭。所以当她摔门而去的时候,我并没觉得多么受伤害,尽管她的表情冷得像外面咯吱作响的冰碴。年夜饭端上桌时,诗雅已经回了自己的家。热气氤氲,渐渐爬上玻璃窗,朦胧混沌彷佛噎在心口的惆怅,举筷的时候,门铃声突然响起,我怔忡片刻,推堂妹去开门。
进门的却是谨怡,托着一盘糖醋鲤鱼,说是家里人让送来的。谨怡住在我家楼上,与我也是同龄,但她是后搬来的,性子又有些讷,我和诗雅只在偶尔遇到时才会邀着她一起玩。妈妈笑吟吟迎上去,我却沉默地垂了头,伸筷子夹了一个水饺塞进嘴里。
后来的情景像电影里晃动的镜头,纷沓杂乱,颠倒了原本的声音、色调和方位。滚烫的灼痛感在口腔中炸裂,镜头中我跌跌撞撞冲进厨房,然后一个趔趄栽倒在案板旁,地上刚削过土豆皮的刮刀的齿刃嵌进我的指隙,殷红的血缓缓流淌,漫过湿滑的还沾着腥凉鱼鳞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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饺子馅里混了朝天椒磨的辣椒粉,是姑姑准备了要放一点点在菜里调味的。老花眼的奶奶在灯光下努力辨认着馅料的成分,堂妹却怒气冲冲地大叫,刚刚诗雅进厨房磨蹭了好一阵子,一定是她偷偷加了辣椒粉报复的。我茫然地看着大人们扯着我的手上药、包扎,眼前浮现出诗雅的面孔,眉毛鼻子都结着一层厚厚的霜雪。
手上的疼痛是冰冷刺骨的,嘴里却燎烧着纠缠跃动的火焰。一股半温的开水慢慢流淌过我的舌尖,没有甘甜,没有清冽,只是将一团刺目的猩红淡成无味的胭脂色。我后知后觉地转过头,看见谨怡细长平淡的眉眼,以及握着玻璃杯的纤瘦的手。
后来妈妈委婉地向诗雅的父母提了这件事,不久她红着眼睛来找我,没有解释也没有道歉。我们到底还是和好了,又一起张扬而混沌地度过了几年,要好时也曾一起穿着同款的衣服招摇过市,在同一个被窝里兴奋地聊八卦聊到凌晨三点,烈日下的天桥上我们手拉手旁若无人地大声唱着流行歌曲晃过。
然后,她考上外地的高中,在网上聊天不过四五回,她的头像就彻底地灰暗下去。
听说,她换了聊天的账号。
陪在我身边的,却是谨怡。或者说,她陪伴了我在晚自习后已经凉透的奶茶、誊写了千百遍却最终撕碎的信笺、学大人一样灌下却没有想象中轰轰烈烈喝醉的啤酒、深夜辗转被泪水浸透的凉薄空气、分数一点点光鲜起来的试卷,以及MP3中王菲的那一句“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一个女孩,给另一个女孩的陪伴。
多年后的如今,回忆起那个飞雪漫天的混乱除夕,我突然发现辣椒馅水饺烙下的灼痛,终与那些天伤口尖锐而缠绵的疼痛一起,在缓缓流淌的浓稠时光中灰飞烟灭。
最难忘的滋味,是辣椒灼烧过口腔后,那一杯淡淡的温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