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坐落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沟，是个多见石头少见人的地方。靠天吃饭，庄稼人供一个娃子念书是一件很费力的事。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一字不识的爹娘硬是勒紧裤带咬紧牙，把我送进了学堂，让我成个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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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和我一同进学堂的还有一个女娃，叫珍子。珍子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娃，梳着两条麻花小辫，长着白白的牙齿，爱笑。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就像今天走红的巩俐，模样挺好看的。她比我大一岁，排辈分，该叫我叔，她爹却说，小孩之间，不必称大呼小的，直接叫名字吧。这倒好，一句话，把我们拉成了平辈儿，珍子就叫我乳名，我听着也怪舒服的。本来嘛，珍子大我一岁却返过来叫我叔，大人们是不是搞错了？为这事我倒常犯合计。

学堂离村并不算远，翻过小山梁就到了。然而，那时我天生奇懒，每天贪床，因为这没少挨爹的巴掌。珍子勤快，一大早起来，帮爹娘收拾好屋里屋外，就站在大门口等我了，也不喊我，就那么微微地笑着。这时候，我总是在父亲的喝叱下慌得狼吞虎咽地扒拉上几口饭，抓起书包，朝着门口的珍子跑去。记得有一次，太阳老高了，我还光着腚呼呼大睡。珍子在门口等了我好一阵了，爹在扫院，老半天见我没动静，火了，进屋掀了被子，照着我的屁股就是一巴掌，打得我惊魂出窍，睡意全无。我一咕碌起身穿上裤子撒腿就往外跑，站在门口的珍子红红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径直朝学校的方向跑去，一路上恨着珍子：就显你勤快，不是你一大早等我，害得我挨爹的揍，还笑我……不等你了，让狼把你叼走吃了！跑着跑着，我觉得不对劲了，书包呢？咦，匆忙之中，忘了拿书包，还搁在堂屋的炕上呢。怎么办？回去取吧，怕再挨爹的揍，不取吧，课昨上？珍子她会不会……不大功夫，珍子在后面喊我的名字，手里高高地扬着我的书包，晨光中，像一面鲜红的旗帜。我终于放慢了脚步。好珍子！眼泪在不住地打转，珍子跑上来，气喘吁吁地，见我哭了，问我：咋这么软，一巴掌就经不住了？你再哭，那你就是女娃了……我擦了眼泪，咧开嘴笑了。

童年的岁月就那么颤悠悠地走过去了。那一年秋天，我和珍子同时上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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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一个离家几十里的乡中学。巧的是，我俩又分到了一个班。真叫人奇怪，那时候，一个穷山旮旯的娃们脑袋里竟滞留着那么多的封建残余：一个班的男女娃之间不讲话，有一种很微妙的说法，男女之间授受不亲，这些穷娃们！于是一道人为的鸿沟把我和珍子隔开了，我们是同乡啊，更何况我们……我想了一个万全之策，写纸条，有什么事用纸条来传达。记得从那时起我就喜欢捣鼓一些文字东西，常常把写好的日记给她看，她就传过纸条来：你写得那么好，为何不投稿？投稿！

这可是我从未想过的事啊！我行吗？珍子笑着冲我点点头。于是我写了一篇（现在想来，该归于散文一类吧！）投到了县报，没想到，不几天，竟发表了！这可是我生平的第一篇变成了铅字的文章！据说叫什么“处女作”。我高兴，珍子也高兴，我就传纸条给她：谢谢你给了我勇气！她传过来的纸条上写着：不用谢，这全仗着你写得好！正当我们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中，“不幸”的事发生了：我们俩这么隐蔽的“地下工作”竟也被一个男娃窥探到了，他立即奔走相告，运用各种媒体传播着我们“见不得人”的事。立刻，周围的男娃结成了统一的战线，冲着我们挤眉弄眼，指手画脚，那阵势，不啻一颗原子弹的威力。

我担心啊，珍子会不会承受得了，她可是个女娃啊……一个阴雨天，我由于生活费用尽，只好空着肚子坐在教室里等待家人的接济。珍子推门进来了，我一下子变得仓促不安起来，这个珍子，人家说咱俩，你却偏偏……珍子似乎看出了什么。但没有说话，走过来，将一迭饭票整整齐齐地码在我桌上，天哪！她是怎么知道我的饭票用光了？我抬起头，珍子默默地注视着我；这回我才发现好久没有正视珍子一眼了，她出落得更加楚楚动人了，尤其是那双眼睛，宛若盈着一汪纯纯的清水……后来，没等到我把饭票还给珍子时，珍子便辍学了。她娘说，女娃念书识得个头朝上下就行了，再说，念得多了也没指望……珍子也没说什么，她是个乖妮"一向听从爹娘的话。我很想对她娘说，让珍子把书念下来，可是我不敢，只觉得心里空荡荡，少了点什么。只是我依旧念我的书，走在上学或者回家的路上，仍想着珍子。

一个春日暖暖的周末，我回到了家。娘告诉我，珍子出嫁了！昨会出嫁呢？她还小啊……娘絮絮叨叨地说，珍子人俏命好，嫁了后村你当司机的堂表叔……出聘那天，你堂表叔开着“哈蟆”车，乡里人有几个见过这气派……怎么可能呢？！她怎么会嫁给30多岁的堂表叔呢？儿时的伙伴，被一线姻缘一下子牵扯近了许多；童年的友谊，也被这一线烟缘纠葛得远了许多。

我现在管珍子叫婶！她竞成了长我一辈的人了！童年啊，仿佛是一场梦，一场若即若离的游戏梦！珍子，我儿时的珍子哪里去了呢？……现在，我进了城，仍在读书，在紧张的读书间隙，我忍不住想起了她，珍子，一个曾经走近我生命边缘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