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雾气氤氲。远处空蒙的山色在清亮的鸡鸣声中隐隐欲动。父亲赤着脚牵着牛走在去田里路上。幼小的我跟在后头，挽起裤脚，手里提着刚脱下的鞋子，快活地踩在父亲留下的宽大的足印里。雾水沾湿我的脚，让我感到凉飕飕的。但踩在父亲赶留下的脚印里，我却能感觉到从脚底透上来的暖意。每走一段路，父亲总停下来会回过头来笑着说：“快跟上来呀。”"爸，我正穿着你的足印呢!"我大声说，就这样一路重复着简单的快乐，嘻哈地往前走。这个一直保留在我回忆里的片段，在那时的我看来，那该是一个最有趣的游戏。

再长大后，开始对这种游戏失去了兴趣。但我却在每次经过父亲留下的足印时，总爱拿自己的足印放在一旁比试比试。看着自己的差不多跟父亲一样大的足印时，心里就会偷偷地涌起一股小小的得意。我渴望着快快长大。我总想着我会走在花香满径的康庄大道，将足印自由地散落在我所向往的远方，而不是暗黄而卑微的耕地。那时的我并不知道长大意味着更多的无奈，像父亲为了家里的生计而整天赤着脚在地里奔波，甚至一圈又一圈的烟圈都湮灭不了的那些无奈。我厌烦于父亲常对我说的那句“好好读书，不要踏着我的脚印做没出息的庄稼汉”我似乎很懂的话。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种“懂”却是对厚实的耕地的浅薄的轻视。这又不得不说得上是一种悲哀。

但当我的足印跟父亲的脚印一样大时，我便不敢再轻易细看父亲的足印了。我没有勇气让自己的泪水从心底流出，再渗到父亲深深浅浅的足印。我心酸地接受着父亲不知不觉对我从大声呵责到小心翼翼地询问的变化。踩在承载着我那跟父亲一样大的足印的耕地时，我感到父亲的年华在我脚下哧溜溜而沉默地逝去。而着种感觉就像每次我瞥见父亲头上渐起的白发时一样教我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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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第一次凭自己努力挣到一钱时，想到给父亲买双鞋。在鞋店里，当售货员问我要多大的号码时，看着一直对我笑的售货员的我尴尬得竟不知如何是好。是的，有多少人知道或者记住父母鞋子的号码呢？但我很快想起父亲跟我一样大的足印，于是我便买了一双自己穿着正合适的鞋。我甚至为我的这点小聪明感到得意。当我把鞋递给父亲时，他努力想要作出平静的样子，但我却能窥到他脸上的微微泛起的笑意。

甚至他的脸因激动而略显红晕。我让他试穿一下。他把脚洗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把叫穿进鞋里。但很快他便困窘地脱下来了。“小了。”他说。“怎么会，我穿上正好呀。”，我拿过鞋子穿上。“喏，正好。我的脚不是跟你的一样大吗，怎么--”我边说着边不由得看了一眼父亲的脚。当看到父亲脚上隆起的厚厚老茧时，我语塞了--我的脚正光滑得刺眼。鞋最终被父亲连同我的愧疚一并保存起来。

昨天在跟父亲通电话时，父亲听了我在学习上的长短后，我感觉到了他在电话那端如释重负般说：“总算不用重复我的老路了。”刹时，多年前雾气氤氲的早上 ，那一串串重叠起来的小足印大足印在我朦胧的泪眼中浮动起来，一直蜿蜒到远方。

今生，我注定要穿着父亲的足印走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