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美痛苦
我赞美痛苦,就像赞美欢乐。但我绝非为了欢乐而把痛苦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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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有人能经过痛苦的熬练而最终得到了欢乐,因而歌颂痛苦的过程,那,这并非是纯粹的痛苦,而只是欢乐的延伸——痛苦和欢乐都能将人引向高贵,但它们是完全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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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想,当一切希望似乎不再存在,所感受到的,只有无边的痛苦时,但人却仍要咬紧每一颗牙齿地坚持下去,似乎挣扎已成为习惯,依旧不屈地在血管中涌动……在这悲壮的史诗般的氛围中,人性的尊严、顽强就被显现了出来。这就是痛苦的高贵。它能让人明白,何为挣扎中的高贵,高贵中的挣扎。
是的,人能因痛苦而显得伟大。我们可以想象屈原那个时代,诗人怀抱着对祖国的热爱,却又被祖国抛弃。命运冷酷地挑选出他,令他在信任与背叛、尊崇与屈辱、前进与徘徊、天国与故土、坚定与无奈中,品味人生的矛盾和梦想与现实相碰撞所激荡起的痛苦。诗人不曾屈服:放逐之中,他“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被怀疑,他仍“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最后,在“世浑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的现实,和“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梦想激荡中,投身汨罗。我们不能说这意味着诗人的失败,他那不屈的挣扎、痛苦地问天,不正一直使我们的心灵震颤么?
还有司马迁,关于他的宫刑,我不愿多说,他因几句正常言论而所受的不公正待遇,千百年来有目共睹。然而他因此所承受的痛苦,和其在痛苦中的挣扎,我实在不能绕过。在那个开疆拓土之势弥漫的时代,死是一件多么寻常的事。而摆在司马迁眼前的正是这样一个抉择——生存还是毁灭?解脱还是屈辱?就在人们预料他会选择一死时,他却选择屈辱的活了下来。我一直在想象那是一个怎样的时刻,或许仅是一个寻常的夜晚,他蜷缩在囚房的一角,屈辱、荣耀、愤怒、冷静、价值、未来,这样的词语在他脑海中不断划过,就像被孤零零地丢在汪洋中央的人,在无边的痛苦中,挣扎、迷茫、迷茫、渴望。但最终他活了下来,却并非苟且,只是平静地坐在书案前,面色苍白,却神情平静,淡淡地说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而《史记》,正是他重于泰山的生命砝码。他以如椽的大笔,评点着历史的成败是非,以自己沉重的屈辱,换来民族应有的尊严,让中华民族得以在蛮长的历史中寻找到自己的栖身立命之所。
在写完《史记》之后,司马迁本人便从历史上消失了,但《史记》,这司马迁一生痛苦的升华,必将彪炳千秋,永不退色。
当然,社会的大多数,永远是平凡的普通人,他们的一生可能并没有什么杰出的成就,但平凡人的一生也会充满痛苦。事实上,痛苦是这样广泛的存在于这世界上,它可能是自然天灾,也可能是人为祸难。亲人离世,社会压力,生存要求,怀才不遇,社会动荡,都是痛苦的构成因子,没有对人类作出伟大贡献的平凡的人,难道只能在痛苦的折磨下默默无闻么?不!平凡人自有平凡人的伟大!当挣扎化为习惯,深深地烙印在涌动的血液中,人们在面对这无边的痛苦时,就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哪怕没有理由,没有道路,没有希望,也要不屈地拼搏,平凡人的高贵就在于此,这正是生命的颂歌——痛苦,使生命成为伟大。
还记得我第一次阅读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的场景,正是这本书,使我第一次开始了对痛苦的思考。生命不息,奋斗不止。人生的道路真的会有笔直的康庄大道么?不,进步的道路不曾停息,那么人类就仍需要痛苦来鞭策自己。而如果人类停下进步的脚步,在生命的长河中搁浅下来,则无异于灭亡。就像《热爱生命》中的人与狼,他们在冰冷的荒原上比拼着生命的极限,哪方被痛苦压垮,不再挣扎,便会被生命淘汰。
这无疑是最悲壮的悲剧冲突:双方都不存在对错,但都为了自己的充分的理由而不能后退。它会让人怀疑: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难道生来便是为经历痛苦的么?不,我想:每一个生命都是有尽头的,但生命的长河永不止息。生命的要义,便在于延续。然而,平淡使人放弃思考,忙碌使人疲于奔命。生活总是令人趋于平庸,所以我们需要痛苦,痛苦让我们在挣扎中,领会到生命的高贵。就像西西弗斯,他的伟大正在于去迎向那已知的命运,直面生存的痛苦。倘将他推石的命运换为每天散步,那这个故事也就没什么味儿了。
赞美你,痛苦!你使平凡变得伟大,使庸碌变得高贵,使无意义变得有意义。痛苦啊,你与欢乐同样震撼人心!不懂得痛苦的人,又怎能懂得欢乐呢?就像伟大的乐圣贝多芬,他用一生的痛苦,创作出不朽的《欢乐颂》,在这神秘的寂静中降下的天籁,不仅是对欢乐的歌颂,也是对那些面对苦难的不屈的抗争的歌颂。
那么,让痛苦降临吧!当我们习惯与痛苦相抗争,与命运相搏斗。我们便会发现生命的价值所在,便能相着欢乐不懈进步。就让我们唱出这痛苦的颂歌:
惟其痛苦,才有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