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增啊，你妈叫你回去一趟呢！”村东头的李二叔站在田埂上扯着大嗓门儿喊着。

“哎！”正在田里干活的大增闻言高声回应，一边往外走，一边随手拿着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抹汗。

李二叔一边走，一边跟大增絮叨：“大增啊，田家店子那边有人求娶你二妹妹，你妹妹答应了，给你换了个媳妇儿回来！”

“啥？”大增顿时惊呼道：“这哪行？”

他怎么能让二妹妹为自己牺牲这么多呢？

“哎呀，你可别磨蹭了，你妈可是都答应了！”

大增就沉默起来。

他小时候，大哥当兵走了，弟弟妹妹小，大姐出嫁，他妈妈有脑血栓，家里干活全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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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被累得驼背了，本来就不高的个子，后背背着个大包，再也没直起来。他老娘为了这事儿，没少流眼泪。

他这样的人，咋会有姑娘愿意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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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老太太便给他拿了家里最好的衣服，嘱咐他换上。

“大增啊，妈知道，这么些年，你是家里顶梁柱，可是，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将来，好好跟人家过日子，妈也就放心了，咱家穷，跟着咱家日子不好过，你可对人家好点儿……”

老太太说着，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下来了，不知道是欣慰儿子终于成家，还是感慨命运的不公。

中午，大增见到了那个姑娘。她叫英子。长着一头自然卷的黑发，脸上还有一颗不小的黑痣。她说起话来，声音又响又脆，她说，她同意嫁给大增，只要对她好就行。大增知道，她也是为了家人，也是为了生活。

俩人就这么成了亲。

婚后的日子也是平淡如水，大增还是每天下地干活，只不过，多了英子这个有力的帮手。英子长得不算好看，可干活真是一把好手。家里地里，英子几乎是一把抓，回家还能给大增做口热乎饭，有了好吃的不忘给婆婆送一份。

这媳妇儿换的值了，好歹老娘有人照顾了。大增心里这么想。

日子，就这样过，整整四十多年。

英子怀孕的时候正赶上计划生育，俩人一辈子就生了一个儿子。四十多年了，俩人的孙女都十三了。

日子依旧平淡，就连儿子也看不出这两位老人有什么所谓的爱情。

这俩人，不但没有什么风花雪月，平时还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儿子一直说，估计他爸连他妈啥时候生日都不知道。

直到大增六十三岁那年，被查出了癌症。

儿子瞒着他，从村里到县里，从县里到市里，跑遍了各大医院。

大增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为了让儿子安心，他也没有说破，任他们折腾去。

八个月，大增的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吃肉，还能扶着墙走几步。

每当他有所好转，英子总是大呼小叫地跟邻居喊，都能站起来走两步了！

然而最后，大增还是彻彻底底地，躺在了床上。

英子再也不出去跟别人唠嗑了，她让儿媳妇儿买了好几个十字绣。自从大增躺在床上以后，她就开始每天给他擦擦洗洗，然后就坐在一旁绣十字绣。

大增浑身都疼，却从来没喊过一声，实在疼的厉害，就翻翻身，动一动。他知道，自己剩不下几天了。就算打吗啡，也抑制不住癌细胞带来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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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十月了，大增已经被折磨的吃不下东西。

他每天躺在床上，疼的连翻身都不敢，只用两只眼睛，追随着来看他的人们。

英子还是每天坐他旁边绣十字绣。大增看着她沧桑的脸，突然就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可一句也说不出来。他是个庄稼汉，大老粗，一辈子没对老伴儿说过什么风花雪月甜言蜜语，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两只眼睛紧紧的追随着英子，紧紧的，深深地，把她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英子偶尔出去，找没人的地方哭一场。

她知道大增时日无多了。他看人的眼神，充满了眷恋不舍。她看着，觉得心都碎了。

大增走的时候，很安详，很平静。他告诉英子，他要吃鸡蛋面，英子便应了一声，出去拿碗。

英子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儿子喊了声爸爸，声音凄厉。

英子手里的碗，顿时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碎了。心，也碎了。

看着闭上眼睛的老伴儿，英子只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号哭一声“他爸”，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整整半年，英子都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噩梦。她偶尔会听见老伴儿熟悉的脚步声，出去看，一个人都没有。回到屋里，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黯然落泪。

原来，她早就跟他，密不可分。

爱情，也许就是他们的嬉笑怒骂，也许就是他看着她的眼神，是她为他做的一个个肉饺子，是那一碗，没有做完的鸡蛋面。

平淡，又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