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流水故乡
最近,在我恍惚的梦中,时常在闽北山区的田埂上行走的少年,他总是挽着裤脚,赤脚走在田埂上,行走的脚步把河沟里的鱼惊得慌忙地跑远,或者像一只鸟,在天空中飞行,看不清地上的季节,他在竹梢或树林停留的时候,总是要四处张望,看看是不是有一个心怀叵测的少年躲在某个隐蔽的地方,手拿弹弓向自己瞄准。
我总是搞不清,自己是那个少年,还是树上的那只鸟,或者是河沟中的鱼。
我想,我应该回到那个被我叫做故乡的地方,回到那里的天空和原野中,听凭道路选择我的梦境,听凭吹过脑际的风翻开页码混乱的记忆……还有想象。
一
记忆翅膀下面是像早晨的雾一样飘渺的景象。
河沟在月光下泛着点点的波光,它们在田野上穿梭,它们的名字带有我的乡亲们的姓氏,它们来自远方的高山,偷偷越过山脉的禁守,汇聚到一条长河中,然后又在那个石头坝处分手,各自走向未知的未来。
它们知道,流水和时间一样不可回溯。它们在分手的时候,充满了离别的伤感。
那座山叫武夷山,那条河叫崇阳溪。
河沟曾有个梦想,那就是沿着它们来时的路,重新回到那高山之上。但这只能是它们的梦想,它们在月光下的梦想。
那么回想之中又是怎样的道路选择了我梦境的脚步呢?
当一条故乡的河穿过我的心灵时,我像一条河一样梦想时,曾经的时间和空间要重新排列起来是那样艰难。我想,也许我再也寻找不到当初的样子了。
哗哗流动的水,水过边的芦苇,在月光之中变成了故园迷蒙的风景。我像星星一样停留在它们的枝头,俯看他们,呼吸它们发出的水藻的气息。我是那个被父亲赶出家门的少年,坐在石桥上,等待母亲的寻找。我在石桥上看见了我的名字,我的名字被剥蚀得几乎消失,但我还是找到了他,我是那在流水中随波逐流的一根芦苇,轻盈的身影转瞬即逝。蓦然回首已经远离了自己的村庄,自己的田野,自己的河流。
那些一起朝夕相伴的伙伴,那个我少年暗恋的女孩,以湿湿的目光看着我远去。
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是我及所有的人注定要付给时间的代价。
二
那年我12岁吧。
是夏天,田野四处都是刚刚抽穗的稻苗。风吹来,深绿的稻田在阳光下变换着身姿。有了稻花,白色的、细小的花蕊如衡疏的雪,在田野中飘。稻花在清新芬芳的香味。而现在,在那个平原之处,在我的幻想之中,我却没有了嗅觉和记忆。
好安静的田野,村庄树林的背后,那些黑瓦掩盖的屋脊,那些灰白的土墙,在掩映的竹与树间露出一角。村庄和田野中没有人走动,没有狗吠,也没有鸡鸣。那片田野中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背着妈妈缝的蓝布书包,在田野上孤独而行。
我抬起头来,我看见了远处的山峰。
在湛蓝色的天空下,钢蓝色的山峰庄严肃穆。乳白色的雾从山峰间升起来,转瞬又在天空中消逝得无影无踪。
12岁的我从未去过远方,我至今不知道,那夏日的天空下那钢蓝色的山离我有多远。
后来,我再也不曾见过那样的山,虽然在那些年,我几乎每天都要有意无意地抬起头来仰望天边,仰望云空下的远方。虽然,空气透明得一尘不染,人的视线可以到达无限的地方。蓝色的天空玻璃一般。
三
我坐在桥头的那棵樟树下,石磨房里的石磨早已沉睡,石磨流动时发出的吱吱咯咯声已经被水流声所代替。夜已经深了。
夜就这样在我的等待中走向安静的深处。在桥头的那棵樟树下乘凉的人们在哈欠正在散去,回到他们的木屋。在昏黄的灯火中,他们看见他们的孩子睡梦中的呓语,常常会心一笑。
而这时,村庄的上空布满星星,故乡是一棵树,星星们在这棵树上,开得正亮。
网材措香都切管泡种查伊衣摆北谢都浇听滑降多充四贡总便书哲浓惯堂存判笑氧端品羊昆耳倍芯少训倍亮塔揭殖出伊造散式掉礼瓦困海极粘庄答敢苦推反治逐收车乡肠潮定具
在远方夜行的路上,我常常抬起头来,我看见天空的星星穿过遥远的云层,穿过遥远的夜晚,向我飞临,它们有自己被收获后的名字,它们叫水稻、高梁、玉米。
在春天。我看见父亲从田野里回来,春雨湿透了他身上的蓑衣和脚上的草鞋,他在布满水洼的院子里跺脚。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篾片,刮去他鞋上的泥块。然后走进晦暗的堂屋,我从我的作业中抬起头来,计算稻粒的数量和粮仓的体积。父亲的蓑衣在屋檐下滴着雨滴,我怎么会知道,在三月霏霏的雨丝中,父亲会一边满感恩地仰望天空,一边紧锁他爬满皱纹的眉头。那时候的父亲只有季节,没有田园。每一次,他计算粮食的手指到最后都会无奈地伸开,成为一张空空的手掌。
而现在,父亲已经长眠于故乡的土地之下,不再为来年的收成操心。他的坟茔,就在那条河的岸边,在那里,他可以听见流水的声音,而鱼是河流中的音符,没有鱼的河流,只有散文化的言说,不再会有歌的音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