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切都准备好了，班主儿开始报幕了，所有一如往常，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涟漪。镜中自己的面孔仿佛一多娇艳的红药，美的倾国倾城，美的让人神魂颠倒。作为这里的名旦，她本应没什么不满足的，她要她想要的，做她想做的，却感觉日子里少了些许东西，可一直也找不到。

可人还算是快乐的吧，戏台上有她的盛世繁华，那些世俗中的男人为她喝彩叫好，惊异于这绝世的女子，曲终段末，他们投掷上来大把大把的爱慕与欲望。可人轻轻将头埋下，委婉答谢，双颊县有几分羞涩，但是，她根本不喜欢我，更不喜欢那些被美色所缠绕的男人。母亲说过，要做个洁净的戏子。她唱过很多段子，演过很多角儿，只不过多是些沉沦在伤愁当中的红颜薄命女。

“可人姐，该你上场了。”

“哦，知道了，紫裳，你帮我把戏袍穿上吧。”

“是。”

“上次让你背的戏文怎样了？”

“就要背过了。”

“你要加把劲儿呀，再唱《白蛇传》这出儿的时候，你还要演青蛇的。”

“是，可人姐。”

紫裳不过是个丫鬟，可人却坚持着让她学曲艺，让她成角儿。青楼一梦，紫裳曾经只是老鸨手下的歌妓，她恨，恨那个薄情寡义的生父，恨那些夜夜笙歌的尘世生活，更恨自己坎坷难行的人生。十六岁的妙龄女子本应拥有一段令自己神往的恋曲，可她不曾想过。可人为她赎身，让她这颗飘

飞在繁华往事里的种子，在一片净土生了根。她想自己应该伺候她一辈子，至少是到被赶走之前。

幕外的白娘子舞动着素袖，纤纤碎步，兰花细指，那种美，是桥边莲花勾人心魄的香，夹杂着四处蜂蝶扇动翅膀时的嘤嘤细语。目光掠过的地方，总留有着那个翩翩少年的气息，这种味道让他动容，让他沉陷，是她的许仙来了吗？驻足的少年流连忘返，女子回眸的刹那，时光停住了脚步，辗转于心头的是情窦初开的感觉。然而，少年爱慕的，只是戏中多愁善感的她。

红颜一曲少年心。末了，那些擅长寻花问柳的花花公子纷纷掏出钱袋，可是，他只是个为人打磨玉器的伙计，没有太多的奢侈。面对如玉般剔透的女子，他只能逃之夭夭。

可人看着少年藏这青色的长衫消失在了戏院的门口，不知道为何他走的如此匆忙？或许是害怕家中的母亲等急了吧。

2

今年秋天的北方是多雨的，天空中的压抑很低很低，阳光也变的羞涩，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在人间缠绵了好几天，犹如多雨的江南。可人住的宅院中有棵很高的槐树，枝叶向四周一点一点的触摸遮住了屋落上方的苍穹。春光大泻时，开满大串大串的槐花，香气盈满整个闺房，充斥心头。然而在这秋风细雨中，同样是眼帘挡不住的凄美，黄叶飘飞，铺盖在青砖蓝瓦上。是枯萎在旅程中纷乱的记忆，承载了對枝头，对晨光的一番思绪那独自收着窗的人儿，辗转在心间的是想念，是一种相思的愁，仿佛蚕丝，缠缠绵绵，绕满周身，

化茧成蛹。秋水沾湿了罗裙，一袭青衣怎敌得住这情的穿绕？

可人撑了伞，带着紫裳出了门。北方的雨巷和南方相比之下，未免显得有些清冷，有些悲凉。鳞次栉比的店铺敞开着不景气的门面，似乎这座城死了，死在了雨水来临的刹那，唯独这多情的女子依旧游走于没有气息的街头巷尾。玉器铺的掌柜算计着一个月的收支，看到每口穿流苏裙裾的可人匆忙上前，“小姐是想买玉器么？”

“只是随便看看。”

“我们这里的玉器可都是细心打磨的。您看这玉簪，这可是上好的硬玉雕成的，还有这玉镯，您看这质地、色泽，不买其实可惜了。”

“掌柜的，您这店给人打磨东西吗？”

3

罗家桥畔的荷叶俯贴着一湾秋水，轻洋漫舞着停在夏日里的青绿色的罗裳，却不知这秋的滋味在渐渐的变浓。十日的飞花，宛如凋谢的青春。逝去的年华，深蓝的色调，包裹往昔。

掌柜收到了可人的请帖，使他受宠若惊，万万没想到这众人瞩目的名旦会请自己听戏，还竟是整出儿的《牡丹亭》。秋明在作坊中依旧握着那柄刻刀，心中却是一片欢喜，这次随掌柜一起不用逃了吧。

“您算是找对地方了。我们这不但打磨玉器，还雕象牙，翡翠。只是不知小姐想雕什么？”

“一快玉佩，单飞燕。”

“那您把玉留下吧。秋明啊……把小姐的玉收好。”

黑色的麻布门帘被揭开的刹那，

可人的心醉了，那种半睡半醒的感觉让她流连忘返，面前的少年带有几分惊慌，曾令自己魂不守舍远远张望的女子而今真的站在了面前，却不知所措。

“还不快收好小姐的玉！”

老板的斥责使他惊醒，匆忙接下了紫裳递过来的包袱，静静退下。

“过几天，玉佩做好后，我差人给小姐送去可好？”

“不必了，我会来取的。”

可人转身的一瞬，偷偷瞄望了秋明一眼，瞳眸中荡漾着数不尽的柔情，向远处散去，无法触及到边缘。

黑色的幕幔遮盖可天空，清风伴着细雨穿过窗口，抚过面颊，滑落而下的，是水？还是泪？一盏高烛轻轻跃动，照亮了几许尘封的黑色的记忆。同样的秋，同样的夜，同样的断断续续的雨。母亲卧在病榻上，喃喃的对自己说：“记住，戏子无情！但可人还是违背了这禁语，还是抓住了飞蛾扑火的幸福，还是忘了因爱而终的母亲，还是……

4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青衣素袖，鼓瑟吹笙，戏台下是一片片沸沸扬扬的叫好声，却挤退不了台上杜丽娘心中如潮的思念与忧愁。或许，人生真的就不过是一出戏，波折回荡的一幕幕不过是命运所安排的一个个坎坷，演绎生命里的爱与恨，聚与散。我们只能沿着宿命的轨迹前行，直至下一场轮回的来临。油彩润染开的是一片虚幻，后面永远是一张淡漠而又舍不掉尘世的脸，岁月

的浮躁留给我们以羁绊，流年中的孤独寂寞被浇铸在心破裂的缝隙之间。花瓣的飘落是风的影迹，轻的让我们不敢触摸，弥漫着颓败的芳香。

有一种酒叫醉生梦死，有一种香叫萦梦牵魂，有一种情叫海枯石烂，可纵使有千种的风情，那已远去人又怎会得知，闺中的女子只能对良辰美景空度月，在殷红得血液中寻找一丝笱存模糊背影的记忆，却忘了，爱是一片湿沼，越陷越深，而那份痴恋，至死不渝，杜丽娘的心死在了柳先生离去的那一刻，死在了他人新婚宴尓之后，死在了一片痴情之下……

梦未醒，曲已中，曲终段末人相送；散落泪，断了缘，泪眼望断地与天。

戏罢，掌柜起身抚平了长裙，想要离去，那知被紫裳拦下。

“先生听的可好？

“好，可人姐不愧为罗家镇的名旦！”

“差不多吧，这孩子能剩的一副这一副好手艺也是难得啊，呵呵……”

“那……不知先生可愿让公子留下与小姐一叙？小姐也正想见见这位手艺非凡的公子。”

“那里，那里……秋明啊，你就留下陪小姐聊聊吧。”

“是。”

西厢之中是是醉人的胭脂烫，初秋的清风带来一缕柔情，让人忘了世间的烦怨，琵琶的轻拢慢捻，奏出一曲相思，宛如青花瓷上纠缠的彩轴。

“公子可知这是什么曲子？”

“不知道，但可以看出小姐很沉溺于其中的旋律。”

“公子可曾读过诗词礼赋？”

“读过几年，后来考秀才时名落孙山，也就罢了，小姐为何问起这个？”

“看你听曲子那专神，必定是个读书人，没想到竟被我猜中了，不过放弃，可惜了。”婉尓一笑如蝴蝶轻盈飞舞的淡没美。

“那……公子可喜欢画？”

“略知一二吧。”

“不知公子可愿为我临摹浅描一副？”

“不可，不可，若是画的不好，有辱小姐美艳。”

“公子何必在乎这个利节，只要放心画就是。”

泼墨渲染，走笔直尺下，素眉凤眼，霓裳薄带，一颦一笑跃然于纸上，身保琵琶，半遮朱颜，广袖中盛装已满的，是没有尽头的温柔与怅然，玉门吟唱着自古不变的誓言，那曲，那调，是一片痴心。笔触间留有一份怜惜，一份暧昧，那曾是淡泊如水的岁月在这一刻颤起一朵涟漪，惊动了整个湖面。

5

烟花巷陌，却换了亭台楼阁。桥花碧叶，竟变成了血红败色。

清秋冷月，浮云惊雀，街尾打更人的锣声，余音带来一丝睡意，屋檐下轻舞的烛火一盏盏熄了，一缕袅袅的青烟仿佛是一声长长的叹息……闺房中的人辗转难眠，罗挡不住欢欣来袭，起身，又点了高蜡烛，摊开卷轴，浅眉淡笑，又浮现于眼前，油色渲染的轮廓勾勒出蒙胧的容貌，亦真亦幻。可人不知道这落第书生恋生的满腹才华，却断定这长卷上暧昧的情意是予她的。

6

可人正和秋明下棋，一黑一白，是条背道而驰的丝线，扯不断，但永远没有重合点。雕花的桃木香榻上，瑞脑的味道弥散在整个房间，手边的浦耳冒着热气，只听见棋子与棋盘触碰的清脆。

紫裳带着请帖匆忙而至，“可人姐，王少爷的帖子了。”

“回了吧。”

“小姐有事情要做么？”秋明问。

“不算什么。”

“我看不如改天再下完这局棋，如何？”

“……那好吧。”

花香已伴着清风远去，留下的只是零落成泥碾做尘的梦境，如雨的往事纠结在心间，缠绵悱恻。霓裳羽衣已成为往日的风采，岁月抹去了青春的炫烂，泪水也经不住温柔的触碰。爱只是一种感觉，一种仓惶匆忙的感觉，但爱到了极至就成了惊慌害怕，成了逃避，所以不敢再爱，站在原地望着手中余香如尘土般，弥散，疏远……这种爱叫做放手。

槐树枯槁的枝丫上驻留着几只麻雀，隔壁邻家顽童的嬉闹声驱走了几分秋日里的冷清，可万里之外依旧是颓败的秋色。落叶归根，是一种救赎，可漂泊的心去往何处，倦怠的凡世里只有自己的流离失所。

茶余饭后，掌柜问秋明，“今天不是被小姐邀去下棋了么？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

“小姐今天有出儿戏要唱。”

“哦……可是城东王少爷的帖子？”

“大概吧。”

“秋明啊，你……是不

是喜欢上可人小姐了？”

“掌柜的，我……”

“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问问。那……你在罗家镇的小半载里可听的过王少爷对可人小姐有爱慕之意？这个王少爷可是杭州县令的外甥，家里有钱有势，虽然倒是真心喜欢可人小姐，但哪个阔家公子不是寻花问柳的主儿，只怕日后会变心。我看的出你也喜欢小姐，但我们这样的穷人哪里养的起深宅大院里的女儿家，再说那王少爷又不是好惹的，这高枝儿攀不得啊！”

“是……”

断了的弦，扯断的缘忘却是最好的逃避，隐秘的记忆，留恋被在埋藏在湖底，痕迹，被泥沙掩去。

夜深人静，残烛下的一柄刻刀雕磨着那颗瞬时间苍老的心，完美之下是残缺的伤痕，血水凝结在纹理间，是暗黑的忧愁与不忍。这或许是秋明雕琢过最难的玉器，每一下刀削都伴着心头的疼痛，没一次来回磨砂都带着温柔的泯灭。

7

夕阳西下，拉长了痛苦，你不过是我命途中最美的点缀，风吹起如枯叶般的流年，遮挡住你我之间的视线，让我隐匿起早已伤逝了柔情的眼眸。橘红下的人只留下伤痕累累的身影。

“要去哪里？”

“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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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回来？”

“不再回来。”

“为什么。”

“因为不敢……再爱……”

车辙的两道深深的轨迹，去往天边的路途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下，玉

笛悠扬的声音散入了寒风之中，不知道那已离去的人儿是否听到了这苦诉衷肠。

她告诉自己，这就是命……

西厢之中依旧是令人诡异的安静，浅淡的床褥上是一片血红，比红莲更为妖艳的血红。

8

“紫裳姐，韩先生在中堂里等着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