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高光时刻，自然不能绕开中学时代。花比别人少的时间，取得比别人好的成绩，初中时更是没有得过第二名。那时候的高光，与其说是照耀在我的脸上，不如说是照耀在我妈的脸上。

那时觉得我妈肤浅，甚至嚣张。只要谈论起孩子，必然毫不客气地夸奖我，完全不在意别人也是有孩子的人，不在意我被当成“别人家的孩子”，在别人家的孩子心里被掐死了几百次。

到后来，高光逐渐消失。

我有一份不错的高考成绩，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干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这几个不错，依然值得我妈拿出去谈论。而我却觉得无聊了，那些个所谓的高光，让我迷失，让我觉得没意思。

不是我想要学的专业，不是我想要的工作，不是我想过的人生，甚至，谈的恋爱也不是我想要的。因此，我选择叛逃，选择寻找，选择追寻。

坚决不考研，因为那时只知道不想要什么，不知道想要什么。放弃了在金融机构的工作，做了一个广告文案。离开了相恋5年的大学同学，找了后来的丈夫，一个没有上过大学，长得不帅，嗯，也没有什么钱的男人。

我妈对我的夸赞消失了，转而是劝说，批判，讽刺，挖苦，用各种方式施压，试图把我拉回“正轨”，找回高光闪耀的人生。我开始了和她长达十几年的抗争。

我觉得她虚荣，想让我成为她长期炫耀的资本。觉得她自私，为一己私利，不考虑孩子真正想要过的人生。觉得她狭隘，不知道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觉得她不在意孩子的幸福，因为我领结婚证的那天，很高兴地向她报喜，得到的是一句：“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我在自己选择的路上，埋着头向前走。前，可能是左，可能是右，也可能是后退，总之只要迈开腿在走，人都会觉得是在向前。吃了不少苦头，尝过一些甜头，也被生活啪啪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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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妈的物理联系没有中断。虽然没有得到祝福，但还是得到了帮助。我需要她的时候，她依然出现在我身边。

帮我带孩子。为加班到深夜回家的我，热一碗汤。早上孩子醒来，轻手轻脚地把孩子抱走，让我多睡一会儿。为出差在外的我，打理好家里的一切。甚至帮我们务色多一处房产，免得不会理财的我们，把钱又胡乱花掉了。

某些时候，我觉得我才是那个自私的人。一方面鄙夷我妈的价值观，怨恨她为我的婚姻带来阴霾，对她看不到我的勇敢而失望；另一方面又利用她对我割舍不掉的牵挂，为我解决困难，帮我减轻生活的压力。而某些时候，我又冷酷地将这些想法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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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年，生活对我，对她，都不客气，甚至残酷。我与她之间的较量，只是生活的浮尘，生活之下的裂变，溶岩，才是对我和她真正的考验。撕裂了我的对世界的认知，摧毁了我的原生家庭，更灼烧了她本身，并一寸寸影响到我自己的婚姻。

这一切几乎是在静默中完成的。我们没有商量，都选择了这种静默。我们都觉得，也许忍一忍，日子说不定会有转机。我们都想，或许过一段时间，伤痛会自行消失。我们都希望，时间之河，能为我们冲刷掉痛苦，有一天，带我们进入光明之地。

然而没有。

所有的一厢情愿，被她的癌症晚期确诊书中止。时间没有将我们带入光明之地，而是推向了生与死的诀别。

最后半年，我停下了所有的工作，陪她一起，与她的病痛抗争，周旋，拉扯，妥协，退让，投降。和我姐，分担每天的劳累与困倦，消化每天的坏消息，幻想可能出现的奇迹。然而真正在忍受的，只能是她自己。真正接受死亡，并一步步滑落的，也只能是她自己。

弥留之际，她已失去意识几天了。在此之前，稍好一些的时候，我和她做了一次长谈。嗯，那也是一个多月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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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着轮椅带她到医院楼下的小公园晒太阳。谈到当时我的婚姻面临的问题，以及我想要做的决定。我以为她会长叹一口气，说，早就说过了，就是不听。以后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工作又那么辛苦，该怎么办？

没想到她看了看我，说：

决定了，就不要再拖了。

和谁生活不重要，只要你过得开心，过得幸福就行了。

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妈妈不担心你的工作。

妈妈知道，你还像小时候一样优秀，你想要做的事情，都能做得很好。

有你和你姐姐，两个这么好的女儿，妈妈太幸福了。

这辈子太幸福了。

这几句话，她花了十几分钟才说完。彼时，我坐在公园的石凳上，头趴在她的轮椅背上，默默点头，点头，点头。那天天气很好，透过我糊成一片的视线，阳光在草坪上折射出强烈的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