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豆豆的出现是在我从镇上的小学转到城里念书的第二个学期。他高高瘦瘦，皮肤黑黑的，留着寸头，全然没有什么特色可言。唯一能让全班同学迅速记住的是他逢人便说："我的家在东北，牡丹江，你听说过不？"紧接着，他会滔滔不绝地讲述那里的风光，那里的人和那里的事，还有那条气势恢宏的牡丹江。

我经常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看王豆豆被四五个同学围着，有说有笑。他当然也遭受过不少奚落："你们那儿有这么红的桃花吗？"他自然是不了解，只能木着脸摇摇头，引发一阵笑声。

然而我还是很羡慕他的，因为他很容易就能融入别人的谈话圈子，而我，却沉默寡言。我没有什么特殊的来历，小镇上的新鲜事也远不及城里来得多；我没有看过《哈利·波特》、不涂唇膏、不喝珍珠奶茶。我喜欢在有风的日子去乡间道路上放风筝，要么去铁轨边捡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子摆在书桌上，这又有什么可说的？因此，沉默成为我最好的武装。

由于王豆豆太爱讲话，忘情起来不分上下课，最终被调到了全班最不爱说话的我的旁边。我以为他又会说出那招牌式的开场白，可没想到，他第一次和我打招呼却是："哟，你可真白，像笼里蒸出来的馍馍！"这是我在这儿听到的第一句姑且能算是赞美的话。于是，王豆豆成了我在这儿的第一个朋友。我开始和他聊天，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其实也挺能说，而且偶尔也能幽默一把，同时我也发现王豆豆还是个好听众。他对我笑的时候会咧开嘴，上排牙齿掉了一颗，这是他一直藏着的秘密。他还会不时地说，牡丹江之所以叫牡丹江呀，是因为春天融冰的时候，河面上就像开出了一朵朵牡丹……我很愿意听他描述北国的风光，也很向往那个银白色的世界，甚至梦想着能够在火热的炕上躺一小会儿……

王豆豆的消失是毫无征兆的，简直打断了我做梦的思路。再开学时，大家就没再看见他了，这给班里带来一丝骚动，但很快就平息下去了。然而我不敢相信他和他背后的世界就这样离我远去。我摊开地图，希望能在东北的土地上找到一条细细的，标着牡丹江字样的河流，可竟笨拙地没有找到。王豆豆和他的牡丹江就像一个短暂而绵长、完结了还待续、残缺着却不能被完全遗忘的梦，就搁置在我记忆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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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我听到收音机里传出了这样的歌声："牡丹江弯了几个弯，小鱼儿莫靠岸，咱们不稀罕。捞月亮，张网捕星光……"才把那个梦收拾得完完整整。梦里面，那个教会我自信和友善的王豆豆站在无边的雪地里，站在流动着朵朵牡丹的江边冲着我眨着乌亮的眼睛，笑着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