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任班主任
我的第一位班主任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白嫩的脸上长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梳的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常常穿一件连衣裙,犹如美丽的天使一般。她姓陈,家住在县城的西门,西门是县城最热闹的地方。那一年,她师范刚毕业,被分配到冷冷清清的东门来教书。
陈老师上我们一年级的语文课,当我们班的班主任,她是我求学生涯中的第一位班主任。陈老师脾气很好,对人和气,对学生很耐心,从来没有看到她发过火,生过气。同学们都喜欢她,尊敬她,老老实实地听她的话。上课的时候,她喜欢不断地向我们提问题,把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讲的内容上,或黑板上。她还会不断地启发我们提出问题,要我们开动小脑子。小朋友们也调皮,我也是。故意提一些想难倒她的问题,她都能答出来。有一次,我提个问题:“为什么拿书本的小手背上有一条条的线?”她有点答不出来了,但她没有生气。下课以后,她常陪我们玩,唱歌,跳舞,就像一个可亲可爱的大姐姐。
那时是一九五二年,小学采用新课本,据说是全国统一的。从那一年起,还规定学校要讲普通话,还必须教学生学拼音字母。那时的拼音书写同现在的不一样,写作“ㄅㄆㄇㄈㄉㄊㄋㄌ……”。陈老师说她自己普通话不标准,是边学边教我们。她几乎每天早早吃完晚饭,就去吴老师家学讲普通话。我们感到好玩,常常跟着她一起去。她便左手拉一个,右手拉一个,带上我们一起走。小朋友们同她亲,拉不到她手的,就拉她的衣角、裙子,大家簇拥着她,一路跳,一路问这问那,亲密无间,就像一只母鸡,脚边围了一群唧唧喳喳叫的小鸡。
去吴老师家路很远,走完我家门前那条街,还得走田间小路,拐来拐去的,走不小心,会掉到田里去。田野风光很好,感觉清爽,我们都爱跟来玩。吴老师家只有吴老师一个人,陈老师一进门就用普通话同吴老师交谈。吴老师专挑陈老师发音不准的词儿纠正。陈老师很虚心地一个词一个词地学。一个词儿,她翻来覆去地练习好几遍,非常认真。一句话,她也要讲了一遍又一遍地讲,一直讲到吴老师满意为止。小朋友们觉得很乏味,听一会儿,大家便到吴老师家的院子里找蟋蟀,到院子外去抓蚱蜢了。
陈老师一般要在屋里练到天黑才结束。如果是有月亮的天,走夜路不用怕,她会练得更晚一些。有时候我们等不及了,我会偷偷溜进去,听听她还要练多久。原来陈老师除了学普通话,还在向吴老师讨教讲课的方法。吴老师是位老太太,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吴老师指导陈老师,就像妈妈教女儿一样,也亲热得很。后来听陈老师说,吴老师是北方人,普通话标准,别的老师介绍她向吴老师学习。
那个年代在我们乡下,广播、电视都还没有,陈老师读书时可能也没有学过普通话,所以要讲好普通话,找个北方人练习是最好的方法。我们那时候还小,没有耐心,坐不下来,没有同陈老师一起向吴老师学。不过我们目睹了陈老师刻苦、努力学习的情形。后来陈老师的这种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学习的学风,成了对我的一种示范。陈老师是我求知道路上的榜样,她这种为了做好工作,努力学习的敬业精神影响了我一生。
那个年代,文化娱乐活动很少,县城里虽有戏院、电影院,但一般大家都不太会去看的,除非家里来了客人,会请客去看场电影。陈老师为了搞文娱活动,在她任教的那段时间,每个学期,她都会挑选一些同学排练节目,在家长会上或者庆祝会上给大家演出。我有幸都能选上,跟着陈老师,学了好多个舞蹈。我是从一点都不会,被陈老师逼成表演得比较好的一个。
那是新生入学不久,陈老师选我跟她学跳《我的小宝宝》这支舞,全班就选了我一个。放学后,她让我留下来跟她学。她先教会我唱这支舞的歌,过一两天,再教我每一句歌词要做的动作。等我会做一个个动作,手脚配合协调后,就由她唱着歌,让我跳舞。我们师生两个一遍一遍地练习,尽量做到我的舞蹈动作同她的歌词合拍。过一段时间后,她让我自己练习边唱边跳,还要求我在家里也要练。这样练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把歌词和动作都背出来了。
接着陈老师又要让我的舞蹈同她的风琴合拍,让我跟着她弹的节奏跳。说实话,在这以前我从来也没看到过风琴,也不懂节奏,所以总是配合不齐。我根本就没有节奏感,只能是不着调地瞎唱、瞎跳。陈老师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节拍,时而停下弹奏,纠正我手脚的动作,时而边唱谱子,边做动作给我看,让我模仿,反反复复地让我有节奏感。我实在有些不耐烦,心想:“怎么会选到我,我家里又没有这种条件,我穿的衣服是打了补丁的。”但我看到陈老师琴上琴下地忙,挺累的,我只好硬着头皮学。
就这样,陈老师利用放学后的休息时间,教会了我跳《我的小宝宝》这支舞。接下来,她还教我怎样上场,怎样下场。上场后,在什么位子上应该做什么动作,脸部的各种表情,眼睛往哪里看等等,叮嘱我要注意的事项也不少。通过排练这支舞蹈,陈老师教了我很多很多,我自己也觉得学到了很多很多,懂了很多知识。
接下来,陈老师培养我要做到不怯场,所以在以后几周的唱歌课上,她总是留下几分钟时间,让我在全班同学面前试跳,每试跳一遍,她都要给我挑出一些毛病,让我改正。终于我跳得比较熟练了。在一次初小年级的家长会结束时,陈老师弹琴,让我表演了这个节目。全场就只有这个节目。有家长说:“哟,这个小姑娘真聪明!”,家长们哪里知道,不是这个小姑娘聪明,是陈老师付出了几个月的心血!
陈老师后来又利用课外时间,教会了我们几个集体舞蹈,让小朋友们集体在操场上跳,选了一些同学排练了《和平鸽》《采茶扑蝶舞》《台湾舞》《……灯火》等民间舞蹈,除了在庆祝会上表演外,陈老师们还牵着我们的手,到田头,到村舍去表演。村舍里表演时,还没有电灯,点的是汽油灯。表演那天,农家的男女老少,早早收工,吃过晚饭,都来观看。他们非常兴奋,因为在当时农村里,这种文化娱乐活动也是很少的。表演结束,陈老师和其他老师踏着月光,走过田垅,把我们一个个送回家,我们几个小的同学每次都是她们背回家的。
陈老师当我们班级班主任一直当到我们上三年级。在这三年里,我学习成绩平平,也没有当班干部,家里经济拮据,人长得瘦小。对我这样的弱势者,陈老师默默地守护着。
记得有一个下雨天,我去上学没有雨鞋,平日里穿的是母亲手做的布鞋。母亲生怕我布鞋湿了以后难受,让我在布鞋外面套一双大皮鞋,说是到学校后把大皮鞋脱了,回家时再套上。那大皮鞋是我们从垃圾堆上捡的。我套着大皮鞋走进教室时,一个调皮的男孩子大笑,他向教室里的同学嚷道:“快来看呀,穷人翻身穿大皮鞋啦!”喊完这句话,他又把自己的眼皮往上一翻,他的两个上眼皮居然向上卷了上去,做出一个很可笑的鬼脸。
同学们都围拢来大笑,不知是笑他的鬼脸还是笑我的大皮鞋?我没有任何反抗,因为我明白,我是穷人,我是穿了一双大皮鞋。我什么也没有说,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这一切,被门口的陈老师都看见了。陈老师神情严肃,叫大家各人坐到自己位子上等待上课。把那个调皮的男同学叫进了她的办公室,我想是找他谈话的。
上课铃响了,那个男同学低着头,进了教室,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陈老师跟了进来,很严肃地对大家说了这样的话:嘲笑别人是不对的,以后不容许再发生这样的事。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互相关心。不能把别人的困难当作笑料,更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听了这些话,教室里鸦雀无声,我流下了眼泪。
在我的记忆中,还有一件事,让我对陈老师感激不尽。那是一次寒假前的期末大考,天气很冷,有雨有雪。那时,我是个寄养在父亲亲戚家的留守儿童,我没有棉衣、棉裤,穿得很单薄。在考场上我冷得全身发抖,上下牙齿咯咯响。陈老师看到后同其他老师商量,说是这个孩子这样下去要生病的,让她进教师办公室去考吧。经其他老师同意,她和老师们把我的课桌和凳子搬进教师办公室,放在炭火盆边,让我在里面写完答卷后赶快回家。由于陈老师的照顾,我没有生病,避免了疾病的痛苦。
大约在我们读四年级的时候,陈老师调走了,来了一位新班主任。同学们都不适应这位班主任,都想去找陈老师,把陈老师叫回来。大家说,即使叫不回来,也一定要见见陈老师。有个同学打听到陈老师调到县政府工作,还当上了人民代表。于是同学们商量决定,去县政府找她。
那一天,放学后,我们五六个同学,一起步行到县政府。我们对警卫说,我们要找里面的陈老师。警卫们告诉我们,里面没有陈老师。大家不罢休,决定站在门口等,等陈老师下班出来。天色渐渐暗了,同学们劝我先回家。因为我回去晚了,我寄养的那家老太会打我,骂我,不给我饭吃。但我想好了,宁愿挨打,挨骂,挨饿,也一定要见见陈老师。
县政府里,下班的人一批一批地走出来,就是没有陈老师。我们等呀等,一直等到里面再没有人出来了,才垂头丧气地各自回了家。后来,听说陈老师嫁人了,对象是照相馆里照相的。于是我每次进城经过照相馆,总要探头往里面看看,盼望能够看到里面有陈老师。
一年后,我被父亲带到浙江去上学了。又过了一年,我升了初中,我写了一封给陈老师的信,委托老家的同学,见到陈老师一定要把这封信转交給她。没过多久,陈老师给我回了信,要我好好学习,早日入团,告诉我同班的陆同学已经入了团。此后我不好意思回信,断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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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期间,我惦念着陈老师,我去老家找陈老师。在老同学家住了一晚,没有打听到陈老师的消息,但我没有放弃。90年代中期,我有了陈老师的消息,自己也已从国外学习回来,而且由于我努力工作,得了好多个奖,最高的是“上海市育才奖”。我自以为对得起陈老师的培养,该向陈老师汇报,只是工作实在繁忙,寻找最终没有成行。可我对陈老师的思念,在我心中已经深深的久存了60年。现在我愿陈老师健康、长寿,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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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写人作文,文章对人物的语言、神态、动作等,进行精心细腻的描绘,表达了自己对老师的敬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