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雪
从天国走来,当我第一次睁开眼睛,除了眼前的一切,这世上没人能察觉到我的存在。以为能永远恋着这胜景无数,来不及等到天使的钟声敲醒自己天真的好奇心,叛逆地急于逃避他人及我厌倦的视野。想象着雪花飞舞的神秘国度,深信有天国,有飞岛,有界限分明的凛冬之国……为此的抉择也令我初至穷途末路,才意识到脚下的拼图已一片片失落,身后已是落英纷飞的雨季,留下一眼无尽的苍穹顾自飞往天边,好美。您也随他们去了,沉淀一切的空寂,我只能努力望向深处,却模糊看见仅是墨汁,滴坠何处?
似乎同大多数孩子一样,从小我就被囚禁在所谓安全的楼上,甚至很多时候我只能趁忙溜出去,除了爸妈和姐姐,是一位位曾经熟悉的阿姨姐姐挤入我不堪的童年,“啊零、啊萍……”同记忆一样简单。习惯没有朋友的日子,长辈总是白天提烈日,晚上念坏人,喜欢独自在嘈杂的街道中闲荡早已满足,至少我证实了没有任何昏暗的角落出现什么坏蛋。上下学,是我唯一的理由,而接送我的是奶奶店里的阿姨,恰恰是我至今不知如何称呼的一位。她染了一头金黄的短卷发,终日打扮得同空姐一样,扯她颈上的丝巾是常做的乐事,她也总是笑而应之。
放学的路是一段秘密的行程,阿姨常带我去一些远离终点的地方玩,到现在爸妈及奶奶都不知道我小学时的放学时间。在我的印象中,阿姨是无所不晓的百事通,路过哪条街她总能和某个店主或路人聊上几句,她知道哪的混沌最好吃,哪家书店的书最齐全……我就坐在她的自行车后边,眼见这条唯一熟悉的放学路,有时与某辆摩托车发生擦角,阿姨总是气愤地上前同他理论,印象中她从没放过任何一次吵架的机会,无论对方说客家话或是粤语她都骂得起来却也不带脏字。只那刻阿姨撂下我木偶似得在街边呆立,感觉身后的行人抛来无数的冷眼和声声嘲讽,有几次还听到周围的店主看热闹地在店门口议论:“是泼妇吧?”无疑我觉得很尴尬,可我仍认他们作盲流,阿姨才不是泼妇呢!而我从未叫过她阿姨,不仅是叛逆地不愿拘于无用的礼仪,只是固执地觉得称阿姨也不好。事实上,阿姨清楚我将发话时的举止神情,她对我自称阿姨,令我感觉这种骄纵几乎胜于奶奶,在她面前也愈发任性,她和奶奶一样一笑而过,也从未想过自己离开她又会怎样?是的,曾经的我,从未想过……
四年级开始,老师要求每周要到图书馆借书还得检查图书证,每周末都是阿姨带我去,她每次都说只穿过那个水果市场就到了,而路线我过了好几次也没有记下来,到自己足以独自去的时候,却还是习惯要拉着阿姨陪我去,正合奶奶的意,她总越安全越好,上次我一个人走回家头一次被奶奶训了一通,阿姨也就随手笑着拿起钥匙串应了声:“好,走!”那图书馆就坐落于少年宫旁边,屋顶的时钟不知在细算着些什么,当我借走一本《巴金全传》时,我得知了一个陌生而有趣的地方,也不明白爷爷奶奶问得为什么是:“想不想回去?”也就固执地选择了这段“旅途”,后来才想起——图书证还未改上最后的章印……我得意地问阿姨:“你见过雪吗?爷爷说那边会下雪耶!”她微笑着摇头:“阿姨在这呆了几十年,一滴冰水都没见过。”沉思片刻,她突然问我:“你走了,你奶奶可就孤单咯。”“怎么会呢,奶奶总笑得那么开心。”心里就这样想着,至今也没给阿姨一个确切的答复,或许只是当时我还不清楚这是条不归路。那微雨的深夜,我激动地上了车,却也高兴不起来,总感觉落下些什么。那刻,十年的十字路口沉寂了,第一次在这样晚的夜里看看这个路口,只剩几辆寂寞的车飞驰过,看这最后一眼。伴着一路孤独的晚灯,向雨滴破碎的后车窗望去,爷爷已经不见了,同曾经的一切一切在凄雨中朦胧,直至视野渐渐乌黑——我睡了过去……次日清楚,不知何处的阳光蒙骗了昨夜所有的犹豫不决,车窗外阳光明媚,也不知是何处的风景了。探探身旁的书包,爷爷没有把我的作业整理进去,一本也没有——我挣脱了,不再有人记得我,如一游魂暂时止于时空的逆流中,眼见一个世界的陨落。在车上那段漫长的苦等,我却没有再幻想美好的雪国,而是模糊地看到阿姨正独自骑着她的自行车赶往图书馆,她骑得没以前那样自在了,穿过水果市场,回头发现后座已空空如也。她拿着我的借书证和那本《巴金全传》不再着急地跑上楼梯,她还会在楼下喊着:“跑慢点,慢点,别摔着!”?可她本没有理由再走这趟无意义的路程了。无意间抬头,天蒙蒙亮,周围响起一阵阵店面开门的交响乐,图书馆顶的时钟从未停止转动,向前,向前,一切同往常一样;反复,反复,阿姨同往常一样呆望着店门口,仍是不断的人来车往,就是不知少了些什么……只有天父明白:一个孩子,在这座城市降生而悄然死去,一位阿姨,替他走完了童年时光的最后一程,她所缅怀的,同他的奶奶一样,只是近乎疯狂的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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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各自都清楚,在另一片土地上,重生了一副全新的躯壳,聆听着窗外的细雨悄悄睡去,次日凌晨,他在一阵欢呼声中被闹醒,没人不厌其烦地试图叫醒他。他自己从一阵倦意中爬起,望向窗外白茫茫的景象兴奋地露出了最后一次单纯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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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阿姨,下雪了!您能看见这天边降下的白裳吗?快来教我堆雪人吧!我该如何面对这期待已久的一切?可您从未骗过我,是,您确实也没见过雪,这也只是您幻想中的雪水罢了,一滴一滴地掩饰了自己留于世间的最后一点儿足迹,让您看不到,我也看不到。您也没提醒过我那呼啸的寒风,从某个角落蜷缩着走来,我涌入稀疏的人群,显得那样突然,您觉得那惊喜吗?可从没人注意过我,依旧没有朋友,更多的,不过是化作游魂,没有谁再限制我的出行,没人同我说外边的烈日和坏人,一片新的生活得由我自己去探索。可我从不知道清风是可以这样刺骨,像要划破我的皮肤,鲜血一滴一滴不知滴坠何处,血祭的北国的飞雪,您呢,还好吗?别问我是否后悔,那场雪,冷……好冷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