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中秋的月亮吗？那一小片淡黄的圆影像滴在宣纸上的泪滴，由着云雾晕开，织成一片江南的泛黄回忆。你还记得中秋的月亮吗？在那漫无际涯的大漠之上，在浓墨似的深空之中，像是嵌着一块冰冷彻骨的寒玉。

长城与边关总是分界。一面是大漠萧楚，一面是歌舞升平。朔风战意跃不过百尺来高的城墙，吴音呢喃顺风也不愿吹向北和西。于是兵戈箭鸣，戈戟相搏终究只在墙外回响，一次次撞击，削刮墙上的砖石，如同垂死挣扎者的手，拼尽全身气力也不过是留下一道道破败不堪的痕迹，一道道带血的记忆。蒙古人一寸一尺一丈一里地前进，只待那日兵临城下，攻破关门享山河万里。而宋人却不想开关延敌。

我望见嘉峪关外朔风袭旗。深入草原荒漠，我看见蒙古人伐树劈柴，杀牛扒皮。蒙古包像奶白泛黄的蘑菇遍地都是，幼小的孩童嬉闹着互相摔打像初长成的马驹，欢快地扬蹄跑东跑西。青葱的草原有淡淡的寒意，但很快就消散在冒着热气的羊肉锅里。老鹰振展双翼凌空飞去，像遮盖苍穹的一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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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见西湖畔柳垂苏堤。寒意好像总不能席卷这里。西湖仍似柔美西子，潋滟晴方好，清透明丽。阳光总是眷顾宋人的，漫天金丝绕成少女发上雪柳步摇，织成妇人项间金莲，勾成老妪衣上花团锦簇。微风永存，柔语永存。洁白的鸽子轻腾而起，扑打翅膀飞越了青瓦屋檐后又像是不胜寒意地一扑翅膀落于树梢上。

宋人没有连天的豪气，似乎正是祖先没有把这一缕品格融于他们血脉里。大漠狂沙不属于他们，孤雁童山不属于他们。他们没有蒙古人并吞五部的雄心，没有马背上横刀挎箭征战八荒的野心。他们在诗词歌赋的文海中浸润太久，如同淹了太久的梅子，失了水分只剩干瘪的甜。大宋便在这腻口的甜味里顺着自己的痴梦越走越远。那又如何？没有金戈铁马，没有八方来朝，但我们有月满西楼，有繁华街景。纵使百年山河终成一梦，亦无憾。

蒙古人扬起马刀踏着生育他们的土地前进。朔风的凛冽赐予他们必胜的勇气，乌云遮日是掩敌耳目，助他们一臂之力。一碗烈酒后上马，他们便把生命寄予胯下的战马，手中的长刀，肩上的弓箭。一人一日三十里，换马不换人。流矢烽火怎能抵挡我万马千军？但凡你一见我明晃的马刀，你便该知已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大漠萧条长江空远，一方水土育一方子民。有人叹蒙古人好武斗攻伐，“只识弯弓射大雕”，铁蹄遍踏四方，以致生灵涂炭；有人叹宋人崇文韬策略，只知含英咀芳华，沉溺温柔乡间难自拔，以致国破家亡，帝掳庙隳。其实水土的情怀即是她养育的人的情怀。纵然风起云涌改朝换代，她也如血液，贯穿一地人民，源远流长亘古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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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给了宋人秦淮歌晚的奢淫，也给了宋人怒发冲冠的豪情和晓风残月的清丽；大漠给了蒙古并吞八荒的雄心，也给了他们杀人赔驴的荒诞和人分四等的暴虐。子民与故乡是两根细细的丝线，相互缠绕缔结，不论成败，不论兴衰，生生不息，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