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时，妈妈把我和南南送到幼儿园门口，对我们说，南南、北北，你们在学校里要听阿姨的话，不要和别的小朋友打假。南南点点头，拉着我的手对妈妈说，妈妈再见。

八岁时，妈妈站在家门口对我和南南说，南南、北北，放学以后早点回家，不要乱跑。然后又对南南说，南南，过马路的时候要领着妹妹，别把妹妹丢了。南南很乖地点点头，领着我的手向学校走去。

十三岁时，南南考上了重点中学，我落榜。南南对妈妈说，妈，我不去重点，我和北北一起去三中。我晃着头看他，不服气地说，有什么了不起！

十八岁时，我和南南一同步入高三，南南依旧沉默寡言，依旧拿着年级前五名的好成绩，依旧在放学的时候拎过我的书包骑车带我回家。我依旧疯玩疯闹，依旧把发下来的个位数的试卷揉成团扔掉，依旧看不惯南南的书呆子样。

十九岁时，妈患了神经病，每天大呼小叫，看得我心疼。

我和南南是龙凤胎，南南比我大一个小时，所以他把老大的位置夺了去，为此我一直记恨着他，为此我一直不叫他哥哥。

南南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此来没有出过年级前五名，而我的学习成绩很差，不敢拿出来跟南南比较；南南一直沉默寡言，只和几个学习好的男生讨论问题，女生跟他讲话他都会脸红，而我则一直活蹦乱跳，从小就调皮，一直和那些学习不好的男孩子们在一起疯。很多人都遗憾，这么优秀的南南却每天领着一个这么疯的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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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南也会坐在我的身边，对我说，北北，拿出你的作业来，我给你讲几道题。我横着眼看他，对他说，我弄丢了。南南就会很耐心地教育我，北北，别总是玩，多学点东西，以后用得上。我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吼道，陈男，不要以为你比我大一个小时，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比我多考几分吗？能当饭吃啊？拽什么拽？于是南南去了别的房间，几分钟后，他抱着词典凑过来问我，北北，你刚才说的拽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在词典里查不到呢？看着他疑惑的样子，我觉得好可笑，我说，你说，我妈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孩子？我陈北怎么就会有你这样的……那两个字始终没有说出口。

妈妈每次准备带我们去买衣服的时候，南南总是说，我不去了，还有一大堆作业要做。妈还想说什么，被我一把拉过来，我说，妈，他不去就算了，给他买衣服还跟求着他似的，他不去咱们去。妈总是无奈地说，北北，你什么时候才能跟南南一样？

每次妈妈买的果冻都被我强占，我边往嘴里塞边对南南说，陈南，你不喜欢吃果冻，对不对？再怎么说，你也比我大一个小时，应该让着我。南南笑着说，北北，你少吃果冻，对胃不好。我斜他一眼，对他说，你搀了吧？我才不这么傻呢，等我睡着了你吃啊？半夜我跑厕所的时候，南南就打着手电给我找药，一边找还一边嘟囔，让你少吃你不听，跟害你似的。我在厕所里很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这么多事啊？不愿意找拉到，嘟囔啥？

我和南南十二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离婚了。当时，爸爸说，两个孩子一个人一个，我要南南。南南说，我不跟着你，我跟妈妈过。爸爸又说，要不北北跟爸爸过吧。我还没有说话，南南又说，北北也跟妈妈过。于是妈妈拥过我和南南，开始掉眼泪。

所以，一直以来，我和南南都生活在单亲家庭里。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和南南在妈妈的照顾下都茁壮地成长着。

临近高考的时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那是学校外面的一个痞子整天缠着我作他女朋友，我仰着头一字一字地告诉他，李强，你想让我作你女朋友，不可能！他看我傲慢的样子，终于露出了这面目，在短信里恶狠狠地说，陈北，你不同意，我就找你哥哥陈南的麻烦，我看你硬到什么时候。

我知道他刚从监狱出来，我也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我说，反正你也认识路了，我也就不送你了。李强，我敢告你性骚扰，你信吗？李强大笑着说，随便，你愿意告就告呗，老子进去那多次了，怕什么呢？陈北，我告诉你，你让我不痛快，我也不让你好过！

我知道这次碰上了不要命的主儿，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下午放学，在车棚里，我对南南说，南南，我被人骚扰了。南南听我把话说完，拍着我的肩膀说，北北，不要怕，有我在，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不过你要记住，以后少跟这些人交往，无风不起浪，你懂吗？我第一次没有跟他顶嘴，第一次很乖地听了他的话。

刚走到街道口，李强就带着一帮人出来了。我抓着南南的衣袖，我说，南南，我怕。南南低声说，不怕，有我呢。李强走过来，一把把我拽过去，搂在怀里，对那帮人说，弟兄们，打，往死里打！

我眼看着那帮人把南南围在墙角里，我对李强说，李强，我答应你，我作你女朋友，你让我怎样都可以，只要你放了陈南。南南在人群里大喊着，北北，不可以，不可以！李强楸住我的头发说，还都是不要命的啊！然后他大吼着，打死他！

结果，他们真的把南南打死了。

我站在五米外，眼睁睁地看着人群散开，有把匕首从某个人手中掉下来，然后看着南南顺着墙角滑下去，胸口的血像喷泉一样向外冒着。

鲜血染红了半边天，鲜血涂满了我的眼。

我忽然想起一句陕西民歌，歌里唱“山丹丹花开红艳艳”。

于是我缓缓地走过去，跪下身子，拉着他的手，低声唱“山丹丹花开红艳艳”。

警车和救护车来到的时候，南南已经停止了呼吸。我看着明晃晃的手铐铐在他们的手腕上，忽然哭出声音来。

南南走的前一天刚接到爸爸在新西兰打来的电话，他对南南说，南南，爸爸在新西兰给你和北北联系了一所学校，高中毕业后就可以过来了。

可是，南南已经走了。

那天，我对妈说，妈，南南他……妈系着围裙问我，南南怎么了？我知道南南很乖很听话，不像你总是给我惹事。我说，妈，南南他，他被人，捅死了。

妈的围裙从腰部飘下来，躺在地上，妈疯一般地向医院跑去。

在医院里，我听见妈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在心里骂自己，为什么我偏要跟他们在一起玩？为什么我不早听南南的话？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从医院出来以后，妈就病了，情绪极不稳定，一会大哭大叫，一会又坐在地上发呆。我叫她，妈，妈。她一把推开我，她说，你是杀人犯，你害死了我的南南，你还我的南南。我跪在地板上爬到妈的身边，哭着说，妈，我错了，你打我吧，是我害死了哥哥。

我忽然发现原来叫一声“哥哥”是如此轻松，可南南却再也听不到了。

我打电话告诉爸爸，我说，爸爸，妈病了，我在家陪妈妈，不去新西兰了。爸爸在电话里问我，那南南呢？我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说，南南也不去了。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我没有参加高考，已经决定退学，在家照顾妈，她好可怜，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儿子，不能再让她失去唯一的女儿。

南南走了以后，我开始晕血，并且已看到红色就感到恐惧。让我想起南南胸中冒出的血，想起那首陕西民歌。

南南是在春天走的，应该是山花绽放的时候吧。

山丹丹那个红艳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