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遇而不可求的雪
滇中的雪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风花雪月乃自然天籁。在滇中,风是绿茸茸的暖,鲜花四时不败,月儿夜来高照,只有雪,难觅倩影。
雪在滇中人的眼里是弥足珍贵的。
“预计明天将有一股西伯利亚的寒流侵袭西南地区……\'滇中人闹不明白电视里的播音员为何用“侵袭”一词,言语间还流露着忡忡忧心。不过,滇中人倒不与之理论,显得挺大度:就让它来“侵袭”吧,下一场大雪才好呢!寒流是来了,小打小闹的,丢下几滴雨,便草草收兵了。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诗中空茫与幽寂的境界滇中人无从领略。“踏雪寻梅,酌酒看花”倒是可以浪漫浪漫的,只是这样的浪漫不知要等到哪个牛年马月才等来一场像模像样的雪只有天知道。因而滇中人只好把对雪的情节如暗礁藏在心海深处,稍有几丝北风拂动发梢的冰凉,心底的暗礁便突出海面,急不可待地疯长,堵在心头,该下一场雪了。
滇中的雪只可遇,只可期盼。犹如抱琵琶半遮面的素女,千呼万唤,万唤千呼盼也盼不来,却在不经意间悄然而至。
头日还是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没半点下雪的意思,早起推门一探:呵!下雪了。立时寨人大呼小叫:下雪了,下雪了,快来瞧,快点快点,生怕雪如流星般倏然而逝,一家人立时欢天鼓地翻箱倒柜,把压在箱底多年的羽绒服、羊毛衫、毛线衣通通抖落出来,往身上猛穿。恰好跟夏日里女子穿短裙短了不能再短相反,穿得厚了无法再厚,才停止武装。出得门来,彼此的招呼千篇一律:你看,下雪了。好像大家都瞎了眼看不见。对远方的朋友更不会忘了挂个电话:你那里下雪了吗?可不是那首流行歌里的无病呻吟,心里头完全是阳光灿烂。
这一天的工作没人喊累叫苦了,领导一个一个成了平易近人的大肚罗汉,深入群众中,参与大家围着雪的海阔天空瞎吹乱侃,更有甚者,同大伙堆雪人,打雪仗,活泼可爱……学校干脆贴了告示,放假,因为下雪。学生娃可乐坏了,打从娘胎里出来,看到如此场景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成群结伙到野外……稍有几分雅趣或喜欢附庸风雅的人,便往公园涌,看梅花去。
滇中的雪走时可不打招呼。大家玩得渐趋高潮,天黑了,只好意犹未尽躺在床上盘算明日再续高潮。第二日睁开眼睛她便无影无踪了,只剩声声叹息在空气里浮游。无奈将厚衣连同期盼打弄服贴一起压进箱底,重盼天日。这一盼,大概得十老几年,望穿秋水,望得索然无味抛之脑后不盼不想了,她往往又在不经意间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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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中的雪就这样,她不似一个欠债的人,一日发达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不欠谁,高兴了就来抖落一番,想走了,拍拍屁股就走。可不像滇中人,相聚前千约万邀,分别时手都握出粘鼠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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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有点大的滇中人可能都不会忘了1999年,记住1999年是因为那一年的那一场大雪。那一年,雪下得整个天地都白了,整个滇中都醉在这一片白里。记得那一年,在滇中的某个小镇,还发生了一个关于一位“雪痴”的故事:
一位北方来的中学老师,在元江一中教书。他像电影里的知青支边而来还是发配而来或其他的原因而来无从深究,他来了,就如一粒种子深深地埋进这片红土地里,生根发芽,成长开花了。几十年不曾回家,平日里与同事的话题就一个“雪”字,即使别人谈鸡毛蒜皮的事,他一加入,生拉活扯往“雪”靠拢,一搭边,他便口若悬河,管你爱听与不爱,旁若无人。一伙人就都闭了嘴,只有他的嘴在高速地一张一合。中国人可是都患有“倾诉症”的,久而久之,大家对他敬而远之,一见他,就忙用手稳了口:雪痴来了。大伙就关了话题散了人。他只好寡索独居,终于等到了1999年,忽如一夜冬雪来,千树万树白花开。他乐了,人一乐就不闷在家里了,爱到外面走走。他出门了,举止有几分范进中举时的风采,手里还拎着一瓶老白干,走一步,抿一口酒,说一声下雪了,他却来了个乐不思家。雪化时,人们才知道他把大地当床,雪作被,长眠不醒了。也好!也好!他算回到故乡了。
这不是幸灾乐祸,说话人的意思是我们滇中人多少年只开如此一回眼界,才应该这般欢喜,你何苦一人占尽了风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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