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兵未拭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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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懦夫,你是个懦夫!”他刚走出家门,A便一把撕下他的口罩。
A尖利的嗓音唤来了人群,而人群中有人也认识他,也跟着喊“懦夫!懦夫!”渐渐,人们嘈杂的叫喊汇成了一个清晰的词语: “懦夫!懦夫!” 沸腾的人群如江涛般向他冲击、挤压。而他,那个可怜的逃兵,只能无奈地抱头在地,像个迷路的孩子,绝望的哭泣…… 人群渐渐散了,他蜷缩的身体才得以舒张,他呆呆地望着此时并不湛蓝的天空,往事如电影慢慢回放:十八岁入军校,二十四岁班长,二十九岁排长。他的体能不是最好,战略不是最好,毅力也不是最好……他觉得,自己不过是茫茫大海中最轻的那滴海水。 那次他被调往前线,敌军率精兵夜袭,枪林弹雨,血花四溅,炮声、呻吟声交织成一张密不可破的黑网,笼罩着整个冰凉的山谷。
他看着一个个倒下的战友,一个个瞬间即逝的生命,一个念头闪过脑海:逃。 他来不及思量,敌军已发起第二轮攻势。他顿时将那些保家卫国的誓言抛之脑后,慌忙地脱下军装,像一只落荒的野兽,躲进了附近的丛林之中。他在莽莽丛林中疯狂奔跑,仿佛感到敌军呼啸的子弹向他追来,于是他更加用力地奔逃……他感到眼前一阵漆黑,双脚一软便跌倒在了一团冰凉之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他大声的嚎叫。他疯狂跳动的心脏渐渐随着呼吸慢下了节拍,他才发现只是挂在了一棵大橡皮树上。他找到了一个山洞住下,却彻夜未眠——逃走,还是回去?他的心在此刻纠结。 战争结束后,他回到了部队,受到了最严厉地惩罚。刑满释放后,他不敢再回到城里去见亲人,只得好找了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在口罩的遮掩下,耕田为业,整整十年。 没想到今天,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去见父母,迎来的却是父母的冷眼与家乡人的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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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他,却并不愤怒。 他爬起来,拍尽身上的尘土,踉踉跄跄地走在这繁华的街道。十年,整整十年,他第一次踏进这个光鲜亮丽的都市,而这些呼啸着的钢铁对他只剩冷漠罢了。他苦笑一声,掏出一支劣制香烟,点上,猛吸了一大口,凋落的烟灰立时撒了他一身。 他路过一所小学,从里面隐约传来了国歌声。他摘下了烟棍,不由自主地小声哼起来。突然,他感到一股自脚踝涌上的冰凉:“逃兵哪有资格唱国歌!”十年前战士们尸体横布的那一幕,早以如罂粟般在他心中不断蔓延,一次又一次地折磨着他的心灵。在这十年里,他为了救赎自己的心灵,每月从卖菜那点少得可怜的收入里抽出一半,匿名捐献。他总是戴着口罩帮助村民,小朋友们都叫他“口罩伯伯”。他也无数次强迫自己忘掉那段耻辱,可每当听国歌声,忏悔与自责都能瞬间将他死死缠绕。 “我逃出了,还是逃进了?”他又一次苦笑,掐灭了烟头。 他继续走着,一个保安正在听他的收音机,他漫不经心地边走边听。“有听众点了一首《义勇军进行曲》,请大家欣赏。”男主播低沉的嗓音伴着咝咝的电波声传来。
国歌再一次响起,这一次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在军中,只要听到大分贝的国歌响起,战士们就会立即停下脚步,自豪且嘹亮地唱起国歌。而这一习惯,影响着他直到现在。他下意识地正了正并不存在的军帽,站好了标准的军姿,不由自主的大声跟唱出来: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这一字一句都铭记在他的军旅时光中,铭记在他的生命里。曾经国歌下精忠报国的海誓山盟他未曾忘却,而当他真正面对流血的战争时,他却屈服于苟且偷生的欲望,像个“懦夫”般示弱。十年,三千六百五十二天,他每天都在深深地忏悔,深深地自责,属于他的夜晚,未曾安静。他仰起了头,不让泪水滴下。他加大了分贝,不让自己再沉浸于悲痛的回忆之中。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他抓紧了裤腿,强忍的泪最终如骤雨般滴下,湿润了他干涸的眼角。 他军姿不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对收音机吼到:“起来!起来!起来!” “神经病!大白天唱啥国歌?”男子粗野的叫骂从楼上传来。 他并不在意。国歌奏完后,他干脆盘腿坐下,挺直脊背,仔细聆听着收音机:“这首歌由A女士点播,她想对一位“亲爱的逃兵”说:“对不起,是我早晨在街上带头辱骂你。
而当从山里来的亲戚告诉我你的事迹后,我知道,我错了……”男主播的尾音拖得很长,半分钟内,电台里鸦雀无声。 没有花哨的修辞,只有这些朴素真切的字眼。 那位亲爱的逃兵站了起来,神情肃穆地朝收音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步迈向回村的路途。
他未拭的泪痕,在夕阳的余辉下,煜煜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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