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当年，雄姿英发。

有风，淡淡抚过你轻扬的衣袖时，可曾隐去了阴霾的忧伤？后人无法想象，十年前那位皓首穷经，一口气便气吞山河的得志少年，竟会忧郁愤懑而终，于是有缅怀之人在掩卷之时轻叹：贾生，贾谊。

是的，你，贾谊。

崭露头角的十八岁。是你用飘逸燕莎的文字打动了吴廷尉，成为他座下一倍受青睐的门士。之后，或许你也未曾预料吧，文帝竟用一个君王最和蔼的一面接纳你，或许是你飘逸横流的才华令这天下之主叹服了吧，而后器重于平步青云的你，成为西汉统治阶层中的一员，乃至位高权重引左右瞩目。

你毕竟也只是一个刚及弱冠之人，你怎能明白这朝廷之中的忌讳。但这恰也是你最干净的一面吧。

朝纲之上，滔滔不绝，见地精辟，指点江山的你近乎具备了一个臣子最完美的才能。不过如此聪慧的你啊，为何就察觉不到那些因你而哑言的贵族们怨恨的目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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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度是高昂姿势的你，年少之时，洞明世事，却为何未尝预料到身边的一切都在发生不可思议的逆转的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该懂得的。

于是，在无情历史的轮回辗转中，你这株独秀之木还是被身后充满妒忌的一群人赶去了长沙。二十三岁，扬花的二十三岁，一个人一生中最灿烂的日子，你却远离京都，尽使天赐这惊世之才，也再难像当年一般令一个朝代为之震惊。

于是，有《鵩鸟赋》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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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生若浮林，其死若休，字字珠玑，字字清冷。

你沉默了四年，直到文帝突然记起你。

四年的沉沦并未消磨你的才华，但或许你明白了什么，便打磨掉了年少之时的锐气，如同小溪里的鹅卵石，在流水不断的冲刷中究竟还是圆滑了棱角。而你的文字却变得更为宏大，以至气势纵横，令文帝不得不拍案叫绝。文帝的赞赏，令你骄傲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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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返京，你或许是充满了自信与希望的。至少安静四年之久的赞叹声再度响起时，你又想起年少的春风得意了吧。可谁又曾想到，一个人如果决定过疏远另一个人，那他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回头的。何况，那人是天子，并且是处在最敏感的那个朝代——西汉初年。

西汉之初，群王分功。刘邦杀害各方诸侯，自以为汉的天下牢不可催，却未曾想旌旗上的“刘”字差点变成“吕”字。吕后猖獗的专政，近乎是汉初最黑暗的一段时期。于是之后的帝王会担忧，会疑虑。才华过于醒目之人，都难受以重用。任何有关叛乱的支言片语，也会让他们忧虑重重。

所以，贾谊你至死也难以明白，你的才华，你毕生引以为傲的才华才是你难登仕途的最大屏障。你令万人震动的过人之处，竟会是你当年被贬的“罪证”。

于是你仅仅成为了梁怀王太傅，难近国事。

原来，时光泯灭掉一个才子的骄傲与信念是如此简单，简单得让人心碎。

安静，却有最狰狞的面容。

于是你忧伤了。你过去自比屈原，到底不是因为你的才华与豪气，只为同样凄惨的遭遇吧。世上最悲之事，莫过于怀才不遇。

还记得当年的《鵩鸟赋》吗？你的哀愁与失望，一字一句凸现其上，浸湿了鹏鸟最凄清的哀鸣。三十岁，却是失去了风发傲气的岁月，任凭韶光斑驳地剥削着心田，承受着这世上最悲凉的情感。你写鵩鸟，又何尝不是自喻鵩鸟？世界的昏暗正在用它最大的势力湮没你的情感，使那个当年意气风华谈天论地无视天地君臣的你，就这样地哀伤了。哀伤的你，哀伤的鵩鸟。十年的时光，炼化出了最锋利的寒刃，一寸一寸割裂着令你感觉不到疼痛的麻木。你那豪气万丈的《过秦论》，也死在你的心中了吧。

直至梁王坠马而亡，你绝望了。终日的抑郁与苦悲，定然非梁王而生，当你回想你的生平，短短数十年，不如意事却常之八九，而就是这八九之事，令终日泪流如雨的你，在三十三岁滑下了人生最后一滴泪珠。

贾生，鵩鸟。

或许在你闭眼的罅隙之时，还在比较着这两个事物。他们本不该同是一物的啊。

你想起二十八岁之后，终日尾随怀王，怀王在马背上，你弯腰在马背下。

你想起二十三岁之前，昂首于朝殿之上，众臣瞩目。

你想起年少之时，安静地生活习文，黄口小儿仰首手指皇宫，微笑：那个地方，我也将去的。

历史的天空，只剩下鵩鸟嘶哑的声音，纵然谁也不知道他曾经的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