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是典型的北方语言:黄土上的事,黄土一样的情感,他是中华平淡的多数,宽厚、坚忍。然而我们最华美的篇章是水的:楚辞。
它的语言是晦涩的,是文人才能跨过的门槛。在语言愈加简洁随意的今天,“有美一人兮心不绎”,独守着语言最典雅烂漫的用法。她是幽而独芳的兰芷,用语言的艰深把自己提升到庸众不及的高度,避免了堕落为俚俗。当今很多学生在作文里引用诗经,因为诗经是属于大众的,但匪彼君子,断不敢用楚辞作为藻饰。她的语言传递出曲折的情感。如果说诗经中的爱慕、悲苦把中国人从野兽中提拔出来,那么楚辞便把文人从庸众中提拔出来。没有宇宙心的人,断问不出“日月安属?列星安陈?”没有自尊的人,定吟不出“超无为以至清兮,与泰初而为邻。”诗人,和读者,把自己提升到宇宙、泰初的视角,岂群小所能为?这是荆勋所传袭的高节:屈宋贾王,甚至是乌江自刎的项羽,孰非自重自爱?荆韵定是超远的《承云》,亢介的《激楚》。
如果人能自我提升到君子的角度,便可越过晦涩曲折,看到其中的简明与丰富,在语言有时虚伪的时代,有种可贵的诚实。湘水之畔的人们不善于隐藏情感。屈原问詹尹“吾宁悃悃款款朴以忠乎?”还含蓄,不多久就压抑不住,大呼“谁知吾之廉贞?”听者并不用揣度,就了然了。人与人之间真诚,自然生发出默契,是故詹尹曰:“用君之心,行君之意”,而渔夫则莞尔而笑,鼓枻而去。言语直白,很轻意到了“不可说”的境界。
诗人用诗语和自然交流: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廪秋。一语道尽自己的感受。而人对自然之语的解读也不迟滞:贫士失职志不平。诗人是可以用自己的语言与自然对话的,这是可以体会物哀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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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湘水之畔的神明也诚实得可爱,湘君一句“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把他思念爱人,又略带猜忌的内心表露地毫无保留,单纯而可爱。这是恋人不加掩饰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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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富的是语言之精神:“哀蟋蟀之宵征”,“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又把自己降到万物的地位上,去体察物情,诗人的内心敏感而细致。湘语定是诗人站在万物平等的地位上吟出的诗。
人皆仰视的荆韵,和众生同具的湘语,奇异地结合而光辉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