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已经忘记了这个熟语的出处。甚至以前错误地认为它是用来形容夏日的骄阳似火,其实不然。然而当我再次细细地呢喃这句熟语的时候,眼睛仿佛穿破了云层,看到了她的那张脸。
孩提的我并未表现出太多的聪慧。她没有文化,所稔知的只是只言片语。那时候,她分开贴在脸颊前花白的发,然后,用土里土气的桂东南白话,跟我说杜牧的《清明》。她视线的着落点已经越过我的头顶,停靠在远处的地面。而我仰着头,端详她已经没有多少牙齿的嘴。它在蠕动,我想。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
自然她是不知道《清明》的作者名甚唤谁的。她老是说,无名氏的《清明》。她老是说,“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红花村”。许是厌倦了她无休止的吟诵,因为那吟诵――游离于韵感之外又夹杂星星啜泣,我便央求她讲孙悟空的西游之事。小孩是决不会诗句感兴趣的,或许,在孩子的眼里,外界斑斓的色彩兴许更有趣。
但我还是学着她的调子,说,牧童遥指红花村。
多年后,有个孩子上了小学,学到了杜牧的《清明》。在夹杂着乡音的普通话引导下,一群孩子参差的语调,傍着旗杆旁的荔枝树传绕。而树上,有群知了,叫嚣了一个夏天。
那个孩子渐渐地发现不对劲了。既不是无名氏,又非“红花村”,他发现了她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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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个孩子蹦跳着回家,仰起稚气而天真的脸,告诉她:你错了。她那时端着笸篮,颔首微笑。
那个孩子,就是我。
然后她转过身去。那时我还没有知道,这个转身,包含了很多特殊的含义。
她提到了他的丈夫,一个匍匐在广袤的大地上的男人。她说他很才气,当年追求她的人就属他最合意;她说他很能干,家里大部分农活都是一手完成。。。。。。
她说了很多,我也听了很多。然后她突然抬起我的脸,说,你有点像他呢。
我知道,在我出生的前一年,他就已经去世。他去世的第二年,她去拜祭他,为他种下了一棵杏树。后来我出生了,耳屏旁边多多了1颗耳铃。
她说,你要到城里去,别像他,由生到死都是在土里。
她说,你要到城里去,别像他,七月流火还得在地里辛苦劳作。
七月流火,是说太阳似火般热而辣。她说。
七月流火,是说太阳似火般热而辣。尽管我不能完全弄懂,我还是跟着说。
恩,乖。她把我抱起来,让我坐在她的膝盖上。那时候我看着她干瘪的嘴,怔怔地出神。
我确切地知道“七月流火”的意思的时候,我在城里。一个岭南焦躁虚无的城市,感觉不到任何有关她的痕迹。
七月流火的意思是,天气转凉了。
发现自己又一次得到错误的知识。而此时,我已经不会一蹦一跳地去告诉她,你又错了。
那时候是4月,正值夏日,骄阳似火。事实上,即便想,那个动作也不可能完成了。因为也是这个时候,我参加了她的葬礼。
你也要回到土里去,而且挑选这个即不是“清明”又不是“七月流火”的季节。我自语。
前年回家时走过村里小学,那时恰逢上课,孩子们带着稚气的声音,突然抚触到我内心深处的那根弦琴。
他们在上课,学习的是杜牧的《清明》。
清明
杜牧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此时,周遭岑寂。朔风凛冽,一枝杏花从小学里边探出个头来。
想起曾经被告知的话:她和他相识在杏花树下。他试探地问一句,问酒家何处有?她含羞莞尔一笑,道:牧童遥指红花村。
不免感叹,他们诗意地开始,却不能诗意地结束。
突然在那一刻明白了她转身的含义。那里也许曾有簌簌的老泪纵横。那里也许曾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哀愁。
裹紧了衣服,我放开脚步,往老屋的方向走去。
我只想着一句:牧童遥指红花村。
她,在亲情范畴里,有个温馨的定义,叫奶奶。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