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滋味
我想着穿过行道两旁萧萧的落木,我想着走上陈旧斑驳的平石桥,我想着踏在故乡的土地上,风里融着夜雨后松柏的清香。
一四年要结束了,落幕的余音里和着清愁与思念。
我想我的故乡了。每年春节,我们都会回老家过年。若是从我记得的那次回乡算起,今年春节回去,就是第七个年头了。回望这六年,从新奇,到期盼,到失落,我一次一次咀嚼着故乡的味道,咀嚼出了温暖,也咀嚼出了一点沉重的悲凉。
一年
“爷爷,还有多久啊?……”
竹条背篓转过来,一直沉默的爷爷理理军绿色的毡帽,悠悠的说:“早着呢。你可别慌,山路滑,你把妈妈牵好。”
“嗯。”我把妈妈的手握紧,
不高耸,不峻峭,在无云的单调的天空下,远远近近、层层叠叠的黛绿起伏显得愈发清冷。路旁,杂草荆棘掩映着山岩和碎石;有时会看见泥塘,懒懒地游着白鸭。稍平坦的地方,大抵都坐落着砖瓦房,或大或小,但都被树围绕着,路过的时候,家养的狗会伸长了脖颈朝你吠几声,并不吓人,倒可以当做是打招呼了。还有大片的梯田,剪拼成黄绿条纹的裙摆,在湿冷的山风中轻轻飘动着。
山景清秀,这山路却是那样难走。石子、泥土、杂草混成的路面凹凸不平,总得小心翼翼地走;恰逢下过雨,泥浆未干,雨靴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两边都沾满了泥块,又使前进变得更加困难。妈妈一直把我紧紧地牵着,我们就这样艰难地跋涉着。
近暮时分,四肢酸痛的我们总算到了——走下石阶,踩过溪上的小桥,眼前的青石砖瓦房就是婆婆爷爷的家了。水滴从檐角顺着刻满皱纹的土墙上落下,木柱子旁边还靠着镰刀和锄头,石板铺成的路面生长着青苔;旁边由茅草和木条造的简陋的灶房,再旁边就是—“呀!”一条白狗愣愣的望着我们,尾巴警惕地竖在空中,摇了两摆。我侧步躲到婆婆身后,问:“那是——?”
“他倒也真通人性,平常早就叫了。大概是认得到你们呢!”婆婆笑了,狗狗对着她高兴地摇摇尾巴。
“叫什么?”“白花。真是通人性啊……”
接下来几天,我和妹妹就老是围着它转,我们逐渐熟络了,它也会向我们摇尾巴了。白花还很不喜欢鞭炮,每次我们放鞭炮时,它就会十分害怕地缩在窝角,有时还要发抖,定是真的害怕吧。
乡下的第一个除夕夜。我们一家围在火炉旁边看着电视,屋外不时有火炮和烟花的声音响起。十二点的时候,我们也来到屋外,在墙边昏黄的光线下看放烟花。五彩的花朵在漆黑辽旷的夜空中绽放,和着过年的钟声,温暖涌上心头。我的困倦也烟消云散,在乡下过年,也真好的啊。
三年
深冬入寒时就盼着过年,春节将至时就盼着回乡。我们乘车回到了故乡的山里,因为是晴天,车子也开了一段山路,但我们依旧也走了很久。我蹦蹦跳跳的,很高兴,觉得久别的乡山分外亲切。
到家时,我和妹妹飞快地跑下石阶,迫不及待地大喊着:“白花——白花——我们回来了!……”它也从窝里爬了出来,身子后倾伸了个懒腰,活跃地甩着尾巴。白毛非常柔软,眼睛格外明亮。
“倩倩,嘉嘉,你们回来了呀!快来看看,长好高了呀,还认得到我了不?”有些沙哑的热情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我们回头看,竟然有满屋的人!“这是三姑,姑爷,那是大姑婆,这个你认得啊,燕子姐姐和海城哥哥……”妈妈在一旁介绍。那么,今年过年,肯定很热闹啊!
大人们聊天和麻将碰撞的声音,小孩子们看电视和嬉笑的声音,和着柴火燃烧时弥漫的灰烟,家里格外和谐。我们的糖纸和瓜子壳撒了一地,有时候来扫一扫呢,又调皮地拿扫把挥舞着打闹,弄的家里瓜子壳满天飞,连白花都莫名地看着我们。
大人们就吆喝着让我们出去玩,海城哥哥就说:“就是,走啊,出去玩两圈!”于是大家都拍拍腿,抓一把瓜子揣在包里,欢快地快过门槛走出去。天很亮,空气非常清新。周围的田地已经荒废了一些,干枯的杂草插在硬土里有些萧瑟;远处的山笼罩在薄雾里,像是丝织的头巾,隐隐约约地遮住脸颊;空气里还浮着夜雨后松柏的清香。我们来到了小山坡,哥哥跑得很快,两三步就上了坡,还在前面略带嘲笑地拉我们。
山坡上的风比较大,我打了个寒战。然而村里的风景尽收眼底,哥哥把手往梯田里指,说:“那就是我们家的豌豆尖。”我伸着头望见下面绿色的一片:“到底是那一块?看不清啊,总不会都是吧——哈切!”他们都笑了。哥哥掏出打火机:“点些火烤呀!”看他们熟练的点了一片草堆,炽烈的火很快燃了起来。我们把手放在上面烤着,很是暖和。可当我们要走时,突然发现我们没法把火扑灭了。充满担忧地相视一望,我问:“现在该怎么办?”“嗯。快跑呀!”哥哥的回答让我哭笑不得。“那发生山林火灾怎么办?”“被担心了。这里没多少草,它烧不了多久的。烧了也无妨吧,这山总会荒的。”“真的吗?”“别管了,快走啊!”于是我们很调皮地跑了,远远望去山上都冒着黑灰色的烟,真是让我担心。
但第二天早上,我专门来看了一眼,早没有什么火了,看来哥哥说的是对的啊,不过这样真的有些危险呢。
临走的时候,村支书还来我家和爸爸商量事情,大概是关于山路修建的事。村支书还有些年轻,胖胖的,浓重的乡音听起来很可爱。
真是不舍得走呀,回家一定会期盼到老家来的啊。
六年
一觉醒来,我们已经到了半山。
在我熟睡前,车窗外还是市郊低矮的平房,行道旁的树染着冬阳清澈的金色;而一个梦的时间,周围已是故乡的山,岩石里的杂草在萧瑟的山风里摇曳。我们环着山上了半山坡,再走几步路就到老家了。
我从车里出来,细碎的风轻拂着我睡醒后两颊的红晕,站好,张望,满目陌生。
我所记得的故乡,是冬天凝结的美丽的童话,是有着崎岖的山路、裙摆一样的梯田、辽旷得无云的天空的地方。现在这里,只有水泥铺成的公路,插满杂草的废田,被高大的电线杆遮挡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我安静地走着,平坦的路,没有泥浆和碎石,也不用穿防滑的雨靴,即使背着背篓也觉得很轻松,可我的心却一点一点地沉下来。坡路一转,竟然有一座座“黄土”,这里曾经是连绵起伏的小山丘,现在居然被挖掉了,一头还堆积着写有“严禁攀爬”的钢材。周围有一些萧条破败的瓦房紧闭着屋门。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看见老家石阶上也布满了青苔。
我有些难过,蹲在白花面前,伸出手抚摸它——眉头不安地一锁:它的毛是一年比一年粗糙了,头顶和脊背上雪白的一片已经成了干枯的银灰色;眼神也不如以往明亮了,微微的浑浊里流淌着沧桑。我爱怜地理着它枯糙的毛,突然发现它的右耳上有一个奇怪的牌子,于是问道:“婆婆,他耳朵上挂的什么东西?”
“哦,那个……前几个月有什么专门抓狗的人过来了,我硬是没让他抱走,他们就给他打了针,在耳朵上穿了个那个东西。现在这些人……”
“那一定很疼吧,怎么能这样嘛!”我心疼地看了一眼白花,它无力地摇着白尾。
“还好没叫它们抱走……那边那个屋头的说的就被拉走了的。白花现在不太好,给它倒的饭经常都不吃。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我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眼前的这个家伙,陪伴着我们听了六年的跨年钟声,看了六年的灿烂的烟花,怎么就老了呢。
这一年屋里也非常冷清,没有什么客人,桌子上的几盘瓜子和糖也放了好久。偏僻的大山里住的人越来越少了,回乡的人也越来越少了,除夕的夜空也越来越寂寞,就连雪花也没有再降临。我们的老家,命运竟也是孤独。
爷爷正穿着鞋子,手里还拿着袋子,大概是要出去。我走过去叫:“爷爷,去哪儿?”
爷爷依旧埋着头。啊,我忘了,爷爷的听力已经很不好了,每次看电视都只有看看图画,他还经常可爱地微笑着。于是我大声喊到:“爷爷!!!”
他这是听到了,抬起头来微笑着望了我一眼,慢慢地说:“走,跟我一起去掐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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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还种了豌豆尖的吗?”
果然没有回答。我默默地跟在他后面,走过一块块荒芜的田地,到了一小片难得的青葱面前。这些小小的豌豆尖,竟然还在荒芜里坚守着,哪怕只是小小的一片绿色的星火,也让我无比感动。我们弯下腰来,一把一把认真地掐着,露水划过指尖,也是一行辛酸的泪。
中午我们就炒了它吃,我很高兴,第一个就把筷子伸向了它,细细一嚼——却立马吐了出来。“苦的。”我皱着眉头。
“我尝尝,”妈妈也夹了一点,“这可是山里的味道啊,怎么会苦呢。”
就是苦的。我也看到妈妈皱了眉。山里的味道,本来该是自然的醇香;但这里面,还融着荒芜的辛酸啊,怎么会不苦呢。爷爷说了,这是种的最后一季了。那么这里面,一定还融着末代的感伤吧,怎么会不苦呢。
七年……
今年春节是第七年。爸爸之前和婆婆通话时,她说春节后他们就要到城里住下了,不回乡了。我在一旁满怀关切地问:“那白花怎么办?”
“送了吧。大概也活不到多久了。”婆婆应该也舍不得它吧。
我的故乡,我的冬天的童话,终究也得到了一个凄凉的结局。对于我们社会的飞速发展,我由衷地觉得高兴;但依然有些淡淡的忧伤。
毕竟,行道两旁萧萧的落木,陈旧斑驳的平石桥,松柏夜雨后的清香,我也只能在梦里相见了吧。故乡的味道,也只能在回忆里,慢慢地咀嚼,咀嚼出冬阳般的温暖,也咀嚼出一点沉重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