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就是最好的地方
天,亮了,天边开始泛白,云朵细长柔软,像鱼儿一样在殷红的霞光里漂浮,西风吹过,将它们分割为越来越小的絮片。天空似醒未醒,被染上了难以形容的柔和色调,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息,那似乎是新生的味道。
阿婆早就醒了,一个人,斜靠在后院的藤椅上。我轻轻走上前,生怕打扰到她。她,一个人,喃喃着什么,又像是在对树讲话。阿婆说,她做了一个特别美的梦,后来,天亮了,梦就消失了。原来,悲伤也能成为享受。原来,阿婆这么孤独。阿婆是爷爷的姐姐,把爷爷拉扯大。所以每到春节,我们一家总会回乡探望她。那个时代,农村妇女的命运总是相似的,没受过教育,卖身养家,阿婆自然也不例外。阿婆住在乡里最偏僻的角落,一座大山脚下,在这里,方圆十里也就三四户人家,住的全都是像阿婆这样的老人,人烟稀少得紧,连个小卖部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娱乐场所了。阿婆一个人住,并非没有亲人。阿公虽在十多年前就已过世,但还是留了一双儿女在人间。不过这一双儿女,女的远嫁,到了一个更穷的地方。男的呢,欠了一屁股债,也不知道跑哪个山旮旯躲着去了。阿婆的房子,很大,也很深,是那种城里没有的院落式。阿婆的房子后面有一大片田地,阿婆就将它开垦了一小块,自己种着菜吃。或许有的倒也不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自地,但却也很有一种“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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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顶部有个蛮有名的寺庙,一到烧香旺季,来往的旅客络绎不绝。阿婆一个人守着房子太孤单,便请人在门前立了块牌子“民间施舍,免费入住”。阿婆一点也算不上富裕,甚至可能她连养老的本都没有,但她却坚持不收那些旅客一分钱。偶尔有几个游客,心里过意不去,硬是塞给阿婆一笔钱,拗不过,阿婆就将自家做的地瓜干塞两包给游客。阿婆年逾古稀,身体的毛病也就随着年岁的增长显了出来。因为住得偏僻,阿婆的病往往得不到及时的治疗,身体一点点落下病根。爷爷不止一次劝说阿婆与我们一同去镇上住。阿婆却总说,乡下老太婆,自由自在惯了啊,更何况,孩子还会回来呢。爷爷无可奈何,只得叹息作罢。原来,阿婆一直在等待。原来,世界上有超越自己的爱。后来,阿婆总算如愿见到了她的女儿。相见不如不见。那是在火葬场。被火化的人是阿婆的女儿。阿婆的女儿回来探亲,路上遭遇车祸,死了。
将近六年的生离,换回一场死别。那天,天空蔚蓝如洗,阳光穿过叶片,洒下斑驳。夏至未至,已闻花香。一切都充满生机。只有火葬场与这世界格格不入。我见到阿婆的时候,她跪在地上。我不忍上前轻轻拥住了她。她缓缓抬头。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吗?那是只一眼,便穿透你心灵的悲凉。阿婆哭了。没有眼泪。也没有声音。原来,有一种痛,叫作生不如死。原来,所有的苦难前面,都有可能加上一个“更”字。火是阿婆点的。熊熊大火,她似生生不息。太阳缓缓落山,脱落了树叶的树干在日落中变成了燃烧的尖塔,衬托着灰黑的天幕,花似乎枯了,只余下深色的花托,而每根残茎败梗都披着凝霜。阿婆的儿子没来参加葬礼。没人可以找到他。爷爷说,阿婆唯一欣慰的事情,就是女儿长眠在了生她养她的地方。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要更好地活啊。阿婆没有搬家,哪怕再也盼不回什么。她还是一个人,一个人守着她的小菜园,守着她的民间施舍。
原来,水涨船高处,六根清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