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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椅子上半垂着眼，漫不经心的听着母亲用低而温和的声音讲述着过去与我有关的故事，偶尔会抬起眼望望墨色夜空中被城市繁华灯光掩盖的朦胧而微弱的星点。母亲所述的对我来说如同那星芒一般模糊而遥远，陌生的仿佛是别人的故事。

但并不是不能引起我的兴趣，也不是对那些过往完全没有印象。

依稀记得小时候自己的性子是格外的好动，好奇心旺盛的连传说中被自己害死的猫也自愧不如。曾无数次的在母亲不注意的时候窜到不知名的角落去，每每都会被焦急满面的她找到，垂着头听着责骂，小心翼翼看着母亲仍有些惊慌的神色，不知觉中忽视了责备中她对于失去的恐惧。

那时是注意不到的，每当我失踪时，母亲出于本能的疯狂寻找，而她每一次都是胆战心惊的找到我，紧紧握住我的手良久也不放开，尽力以斥责来掩饰她内心的不安。但其实只有我知道，每当自己跑远时，总会停下来，忐忑的呆在原地等待着母亲来找我。她总会找到我的，我一直坚信着。

就如 “捉迷藏”游戏中的躲藏者，我欢快愉悦的四处寻找着新奇的地方隐去自己的身形，偶尔空出时间在心中想着母亲，她是如何如何的厉害，总会在转角之后发现我。然而在满足了自己好奇心的同时，却从未想起扮演“寻找者”的母亲是哪般感受。

也许，是上天为了使我不会在之后漫长的一生中得意忘形，懵懂的 “堂而皇之”的折磨我母亲那脆弱的心，它在遥远的过去给予了我一个警告。一个当事人毫无知觉，却又是出于本能去作出举动的“警告”。

是极小的时候的事了，连记忆也只是勉强呈现出曾经。在一所私人幼儿园上学的我，某一天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根本没想到需要顾忌某些事，更是未曾知晓何为顾忌，踉踉跄跄的跑出了无人看守的大门，冲到了附近的大街上。大概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催使着吧，我慌张地在人群中摇晃，茫然的抬头望着每一个经过的行人的脸，不断呼唤着母亲。没有任何人理会我，偶尔只有零星的好奇与同情的目光投来，却很快消失。

与我无干，何必去管。也许这已经是深根固蒂在人们心中的理念吧。许久也无人上前询问。

其中只有一个女人将目光定格在了我身上，我却无暇顾及她，自顾自地继续寻找着母亲，那股莫名的力量不减反增，扰得我很是心慌意乱，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望着那些陌生而冷漠的面孔快速闪过。不是她，不是她，也不是她……

突然有人抱起了我，略有些熟悉的嗓音带着惊讶和不可思议叫出了我的名字，然而我并不记得她，只依稀想起似乎是母亲认识的人。我毫不反抗的任凭她抱着一路小跑回到了我的家中，将事情从头到尾告诉了母亲……

我想在我的记忆中，那大概是母亲所露出的最令我恐慌无措表情了。那包含了太多太多我无从理解的神情，却唯独看懂了我刚刚经历过的惊恐和无助。是想到了差点失去了对方吗？是想到险些再也见不到了吗？是想到……

时间没有容许我想太多。母亲的手高高的扬起，狠狠地落在了我的脸上。我抬着头呆呆地望着母亲，错愕的望着她带着惊怒的脸上汹涌的泪水，以及她的眼中倒映出的我满面是泪的模样。原来身体早已比大脑先一步反应，使我立刻就委屈的哭喊出来。

年幼的我根本不会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犯了什么错，也不会意识到，如果发生了某些意外，那将是无法挽回的悲剧。我只知道那是骨髓深处的本能。寻找母亲，就像母亲寻找我一般——这难道不是连婴儿也明白的吗？否则，当她们被强行从自己母亲身边带走时，便不会瞬间大声哭泣！

我还记得她近乎疯狂的怒呵：下次你还敢不敢再跑？我打断你的腿！你可知道这个家仅有你我！

我也记得当我回答时，所有人都以一种惊愕而不可置信的目光瞪着我。

我抽噎着，却仍答：“还要跑！”

为什么呢？有人结巴的问道。

“因为，把妈妈弄丢了怎么办？我要把她找回来。”

明明是幼稚到让人想要大笑的话语啊，却似乎让他们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上天的这个“警告”，看似并未针对我，而是在让母亲经历险些失去的痛苦和失而复得的后怕，实则却是让我体会了失去而寻找，那如同踩在透明的玻璃上，胆战心惊的望着脚下幽深狰狞的深渊的感觉。

蓦然，手上传来的柔软与温暖的触感让我下意识地将散游的思绪收敛，回过头正好对上了母亲含着无奈的眼，我嬉笑着对她做了个鬼脸。顿了顿，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我隐约是明白了的。母亲寻找自己的孩子自然是从古至今从未改变的本能，但孩子寻找至亲的母亲……不也是一样的吗？

母寻，子待，而子亦寻母，正是人之初，最干净单纯的天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