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孤单的旋律
没有什么可以不被遗忘。这是柯言安慰我的时候讲的话。他是大我七岁的男孩子,有着能够洞悉他人的犀利的眼神和敏锐的洞察力。他在第二次见到我时就对我说:“末末,你不快乐。你有如花的年纪和握在手里的青春,应当开心起来才是。”
然而我始终不能够。
从小我就是孤独的孩子,很少讲话,长时间安静地坐在一边,读书,发呆。父母都不在身边,我随外婆居住在一座江南小镇。父母生活在与我们这儿存在时差的地方,我知道他们爱我,我也爱他们,可我从不轻易表露,我从来都是被动地接听他们的国际长途,听他们讲很多的话,我则是长久的沉默。
父母说等我读好高中就把我接到他们所在的美丽国度,我说那外婆怎么办,他们说如果外婆愿意当然可以一起住。每次讲到这里,我便再也不讲一句。
初中的时候,我考进了市里的一所中学,省重点,我住校。从那时起我开始留短短的碎发,它们薄薄地贴着我的耳朵,随着我的步伐上下飘飞,我喜欢这样的感觉。我每天早晨遵从外婆的嘱咐喝下一纸杯光明牛奶,中午和晚上会冲香甜的麦片和可可粉温暖我的胃。因为长时间地冲可可粉的缘故,我的好看的杯子底部开始出现一层接近咖啡色的沉淀。可可粉的沉淀。让我安心。
外婆隔三差五地来看我,给我送好吃的。我看到外婆就会笑,从心底流露出来的笑,真的。在学校里我很少和别人讲话,包括室友。我拿着第一名的成绩单在校园里一个人欢快地走路,他们说我是太过自负的女孩子。其实我知道我不是,我只是不擅长讲话,也不习惯讲很多的话。
中考过后的我回到外婆的家,却得到外婆病逝的噩耗。原来外婆病了十几年一直瞒着我,中考前的那段时间外婆一直在电话里对我说“忙,没时间看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因为功课太忙来不及多想,只觉外婆的声音很是疲惫。其实我早该听出,那不是疲惫,是虚弱。
外婆请求邻居在我考完试前什么也不要对我说,我后来得知外婆去世的确切日期是在中考的前三天,听邻居说,外婆死之前始终叫我的名字,但当有人说起要去叫我,外婆却用尽力气地摇头,最终,溘然长逝。
我跟自己说好不哭的,因为包括外婆在内,从没有人见过我哭的样子。可是我对邻居说:“我累了,你们让我一个人休息一会儿行吗?”就关上门,抱着外婆的遗像放声大哭。
一整个暑假我的喉咙喑哑,说不出话。我没有告诉父母外婆去世的消息,我想让他们仍然以为我和外婆生活得很好。暑假里我还收到了我所填第一志愿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我没有感觉———我的外婆都不在了,我成绩再出色有什么用!陪伴我十五年的身边唯一的亲人就那么离开了,我甚至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那个夏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高中,我到了另一所规模更大的城市,读我理想的高中。我不再住校。因为害怕处理烦杂的人际关系。在学校附近我租了一间干净的房子,房东人很好,只收我很少的租金。房东和妻子住在一层,他们的儿子住在二层,我则住在三层。在这里我认识了柯言。
柯言在一家非常有名气的汽车公司工作,有相当可观的收入。他是很阳光的男孩子,让人感觉得到温暖。有一次我上楼梯的时候听到房东太太对她的儿子说:“末末是需要温暖的孩子,你要好好照顾她,就像对待自己的妹妹一样。”然后我听到柯言的声音:“妈,其实我一直都这么想。”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关了门就开始一个劲地掉泪,眼泪落到木地板上发出温暖的声音,这应当是我第二次落泪,继外婆去世后唯一的一次。两次的感觉截然不同。
一直以为外婆离开之后,我只需要独自一人体味精彩就够了,我只想要一个人,迈着轻盈的舞步,跳我绚丽的舞蹈。可我没想到我有了另外的一种安定。
我在柯言他们家吃住,热情的柯言以及他友好善良的父母都在让我一天天地感受着家庭的甜蜜。父母仍会在他们的凌晨时分被闹钟叫醒,然后拨我的手机号码,然后我的胸前总是在晚上传出好听的和弦铃声,我笑着对他们说:“我很好。”尽管他们看不到。
柯言每天晚上会准时地等在校门口接我下晚自习,他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然后我们一起散着步回去。他总是叮嘱我天黑以后尽量不要一个人外出,要是非得出去一定要叫上他;他再三说一个人走路的时候要小心,像你这样单纯孤僻的女孩子要多长些心眼的呀。
学校里开始出现与我有关的流言。我平日里不与人交往,他们就想象关于我和那个陌生男孩子的故事。老师找到我,要我不要分散注意力,我并不争辩,我想他们的思想都僵成这样了,我和他们解释有什么意义。
柯言仍然每天牵着我的手行走在校园众多人的视线中,我从不理会旁人的目光,我想在老师眼里我一定是个无可救药的学生。我不去管他们,我的功课一直很棒,柯言是让我有哥哥感觉的男孩子,是我温暖的依赖。
礼拜六和礼拜天柯言会带我逛这座城市,它很大也很漂亮,可惜我住的地方离学校太近,读书期间都感受不到。假期的时候柯言还会请父母去西餐厅或者料理店,当 然会叫上我。我想我真的融入到了这个家庭当中。
我开始和周围的同学讲一些话,他们对我说:“末末,你从前老不笑的,可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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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末。末末。
从前只是外婆这样子叫我,后来是柯言,再后来更多。
读高三以后,柯言常常摸摸我的头说:“末末,不要太为难自己。”我忽然发现我的头发已经齐肩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没有了往日的沉默———虽然我还是时常沉默。
父母来电话要我不要考大学了,叫我尽快过去,我说“好”,他们很开心。
高考在六月,可是到了五月下旬,我依然没有动身。
柯言说:“你要快啊,你父母会急的!”我不作声,我想我需要时间考虑。父母又有电话过来,我说:“再等等好吗?再等等我会去。”
6月7号,我一个人走向考场,当我回转过身去,看到柯言注视着我的目光。我对他微笑。
6月9号,我走出考场,柯言接我回家,我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成绩出来以后,我的分数超过了国内最优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很多人向我祝贺,柯言说:“末末,你从来都没有让我们失望过,末末,你是我们的骄傲。”志愿表发下来以后,我看了看,没有填。我对柯言说:“我不用填它的对吧?你知道我不用填它。”柯言微笑地看着我:“你有自己的选择。”我把脸埋到柯言的胸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很快地,柯言的衬衣潮湿一片。
七月,我提着巨大的行李箱来到机场,陪同的是柯言他们一家。我其实很想要告诉柯言,是你温暖干燥的手心带我离开了旷世孤独,夏季灼热的骄阳让我的眼睛涩涩地疼痛,但是阳光洒向我小麦色的肌肤却使我异常地温暖。在遇到你以前我从未有过这样生动的体验。
我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我穿着细肩带的蕾丝花边的裙子,忽然很想要跳舞,我知道我不必再和着那些孤单的旋律。我在想,在一个人的注视下我出现在地球另一端的漂亮街道上,一定会舞得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