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香幽远的清菊
一直思索要用怎样一朵花来表现她,最终还是用了清菊。它不骄不躁,与世无争,清新淡雅,芬香幽远,像是我的宝妈妈。
听母亲说,我刚刚生下,仍在医院的小床上眯着眼握着拳踢蹬着小脚的时候,宝妈妈就已经用她温柔宠爱的目光望着我,正如现在一样。
十几年前,母亲将小小的我塞进宝妈妈怀里,严肃郑重,像是一个小小的仪式。母亲无法以我为理由推脱公务,因为那个时候姐姐正在准备升学,家里需要一笔不菲开支,而我就这样郑重其事地暂时托付给宝妈妈抚养。
在这之后,我们一起生活了七年。
小时候的我伏在宝妈妈的背上,脸颊贴着她的肩头,手中握着一根滚烫烫油腻腻的香肠。她的脚步总是缓慢的,轻柔地像是绵长的古琴声,有时我在她肩头睡了,香肠上的油沾上了她那件廉价的衣服,她总是对我微笑,说没关系,而自己却皱起眉心疼地望着泛黄的油渍,用水一遍遍清洗。
小时候的我蜷缩在宝妈妈的臂弯里,她手里摇着蒲扇,蒲扇不仅摇散了燥热,而且还有清脆的声音有规律地作响,像是雨露滴落在青石板上。宝妈妈用温和的嗓音给我讲《半夜鸡叫》的故事,仿佛静夜里流淌的溪水。夜里,我能够闻到清香。
小时候的我在她的目光里学会蹒跚而行,在她的耳边喊出一声妈妈。宝妈妈说:“你小的时候总爱叫我妈妈,我也很想有个闺女。”
我就是宝妈妈的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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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妈妈,今年你有多少岁数了?”我托着腮,问她。
她摆弄着手里的佛珠,凝神细想想,说道:“六十三有了。”她侧目,微笑。
眼前的宝妈妈,面容上荡漾开纹痕,眉角总有笑意,脸庞是瘦弱憔悴,手背上脉络清晰,松软的老皮上有棕黑色的斑。她年老,枯树枝一样弱不禁风,而目光一样清晰温和,亦如当年一样。
“宝妈妈,你赶快出去旅旅游,四处走走,以后要是走不动了太可惜了啊。”我提议道。
她笑出声来,“我一辈子都呆在这个小城里,不想出去啦。”她柔和的目光却是一样坚定,后来她补充道:“我倒是想去北京看看,我只想去去首都。”
我点点头。
在这之后的某一天里,她突然打电话来,说第二日就去北京,我笑着说好,我祝她旅途愉快。而后我告诉母亲,宝妈妈明日去北京。她吓了一跳,喊道,怎么去的这么突然?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情?我猛然心慌,确实,这样匆匆的道别,而且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从来没有做过飞机。我拼命地打电话询问她,母亲也前去找她,结果是,这只是一次很普通的旅程,没有任何特别。
一二年的五月,她如愿地乘坐飞机来到首都北京,在七天之后她又安静地回到了属于她的小城。回来之后,她很少提到北京是什么样子的,她只是回归到原来的生活,继续她平常都要做的事情。这次旅行,除了留下几张照片和送给我的礼物之外,别的,应该没有了。
她的生活,早就归于平静了,也本该就归于平静。没有什么奢望,没有什么贪恋,平平淡淡地吃着家常菜,与几个早年的朋友聊聊当年往事,照顾一下两个淘气的孙子,其实,人最大的奢求就是平静,而她永远最平淡的生活。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一切绚烂之极都归于平静了。年轻时候,躁动而飞翔的心早早停歇了,留下的也只有回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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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文革时候,她抱着洗衣盆去河边洗衣服,结果一颗子弹从她头顶飞过扫进河水中,她吓得转身往回跑,没忘了她的洗衣盆和几件湿漉漉的衣服。
她说,丈夫太傻参加文革,半夜被人拖出去询问,回来时手里握着一把手枪,她怀着孩子,泪如雨下。
她说,丈夫堕落,她一个人支持着一家四口人的生计,她没日没夜地工作攒钱,总算让两个儿子都风风光光地娶进了媳妇。
她说,自从抚养了我,她的心就化了,再也难找以前的拼劲了,她只想好好地抱着我,什么也不想去想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目光是那么温柔,苍老的模样是历经沧桑后的馈赠,她的模样,像极了深秋的清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