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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形色色的人梁先生

时间: 2020-05-22 | 投稿

有人说,天堂在地狱的窄缝里。可惜,梁先生没能钻进去。 梁先生是八年搬进我们的小院的。漆皮高靴恼怒地踏在可怜的青石砖上,他朝电话吼了一句:“弟,你就让我和妈住这房子?”

关于梁先生的身份,我只从老太太们的絮叨中听闻了一些:硕士,海归,名牌大学。只是刚回国,还没找到工作。弟弟高中学历,开一家广告公司,生意很是不错。有一老母同住,为他打理生活。而关于他的母亲,在我记忆中,模糊的只剩下了脖子上的一条很粗的金项链。 待他们安顿下来,我经常从小窗里看到梁先生捧着报纸上的招聘进进出出,用灰色大衣掀起花草们的嘈杂,沮丧的表情告诉了我们结局。而每到晚上,会有一声声响亮的咳嗽把我吵醒,然后一首《水手》会飘至耳边:“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那种声音颇有点洋人念绕口令的味道,急于表达又含糊不清。“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激昂的旋律击破沉静的小院,在月的清辉中久久回荡。人们用安静,给予他轻轻的祝福。

他进院时我播下的枇杷籽,已长成三尺来高;那棵岿然不动的老树,在心中又铭记下几圈年轮。也许是期望过高,也许是持才自傲,直到现在梁先生也没能找到工作。多事的保安小李问他这事,给他支招。他径直走开,只落下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天,向来温热的蜀国竟飘起了小雪,梁先生独坐在一个帐篷前,嘴唇紧闭,神情像是身旁萧瑟的花草。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那是一户人家的灵堂。稀稀疏疏的人进进出出,刺骨的寒风偶尔吹起挽联与黑纱。白色的雪花落在黑色的灵堂上,蒙起一层阴冷的薄霜。不祥的乌鸦从低空焦躁地掠过。近些,梁先生蓬乱的头发上落了些冰渣,右手缝里夹了半截香烟。他面前的一对红烛轻轻摇曳,发出丝丝暖光。小李也从灵堂走出,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他一言不发,一口吸尽了那半截香烟,在袅袅烟雾中,深深埋下了头颅。 当天晚上,我听见楼上有来回的踱步声,梁先生用颠簸的唱腔唱着:“阳光总在风雨后”,可雪还在静静地下,看样子老天爷还要下一场鹅毛大雪,可惜,这时候用尽全力也才只是稀稀落落。我枕着梁先生的歌,却久久无法入睡。 然而,生活时时充满着黑色幽默。梁先生的处境没能如歌中所唱,反之,他的心情却日益消沉。

他在地狱的边缘徘徊,却拒绝所有善良的绳索。 近来,我都是被梁先生的歌声叫醒的。每天八点,他准时唱歌。一天又一天,他的歌曲越发繁多:从老歌金曲到流行音乐,从传统民歌到外语英文。他的歌声也越发陡峭:将开头直接抬高一个八度,将高潮直接换成嘶吼,这样的事时常会发生在下午三点左右,也就是我写文章这时。当然,有时候,他也会从深夜独唱到天明。 开始,院儿里的人会以为他是压力太大,唱歌解压。可是,他的形象也越发怪异。他收起了漆皮高靴,收起了灰色大衣,着一身旧棉衣。一头蓬乱的头发中夹杂着几根银丝,瞳孔不安地四处张望,干燥的嘴角平静的小院又嘈杂起来:他疯了! 他疯了也许是小院外的拾荒匠说的,也许是保安小李说的,也许是晚上因歌声而失眠的老太们说的。这句话不断传给下一个人:他疯了!他或许真疯了,因为连小院内的猫狗看见梁先生都要狂叫几声。每当人们议论起他时,梁先生又提着菜篮,大步奔跑向菜市场。这时,人们又指着他身上的污垢说:他疯了,他疯了! 梁先生是不管这些的,继续引吭高歌,这可苦了住在他家楼下的我。每当听到“菊花残,满地伤,你的影子剪不短”时,我颇想破口大骂。但转念想到他母亲刚故,没有家人与工作,只靠弟弟供养的窘境,便用同情宽恕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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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我刚出门,见一个彪形大汉截住他的去路:“你再乱吼,小心我打死你!”小李飞快地冲过来,递一支烟,赔笑到:“息怒,息怒!”梁先生盯小李一眼,又盯大汉一眼,瞄准了空隙,飞快冲出了大门。大汉啐他一口:“疯子!” 清晨,八点,出门吃饭。我回望了一眼正在阳台上的梁先生,他没有唱歌,而正将盆子里的水洒向那些奄奄一息的花草,溅起的水渍四处散落。我轻蔑地笑笑,也低声道了一句:“疯子!” 谁知,他听到了。他将盆子重重地摔在阳台上,沉闷的破裂声让鸟雀们振翅而飞。他像一个被抢去糖果的孩子,哽咽着朝我大喊: “你们才是疯子!我没疯!疯子!” 梁先生说他没有疯,我想,也许,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