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要在年三十逃出门玩，奶奶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向他板了脸，愠怒却不敢爆发地轻轻拉他衣袖，带着恳求的语气说：“别出去，难得回来几天，就当陪陪奶奶……”他冷冷答：“一会回来。”然后挣脱了快速溜走，甚至不看她一眼。他不敢看，不敢看她失望的、难过的表情，怕更增加他的负罪感。奶奶为他做的早已经超越了他所能回报的极限。

奶奶不是真的奶奶，她是爸爸的后妈，在爸爸很小时就进门了。忘记是从几岁知道这个秘密的，他便总之是不如幼时和她亲昵了。甚至随着年龄的增长，回老家次数的不断减少，他开始嫌恶奶奶唾沫横飞的粗俗和干活后衣着的邋遢。另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耳朵明显不好使了，也因此她的嗓门提了几倍，他觉得跟她交流很是受罪。即便如此，他不讨厌奶奶，因为他打心眼里知道，奶奶疼他，当亲生的一样疼。

奶奶很可怜，嫁过来后先后怀过五个孩子，但有的胎死腹中，有的拼死拼活生出来后又夭折，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很痛苦吧。总之，她一辈子没能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生活，而是更努力地活着。拉扯大了爸爸和姑姑，也守望着他长大。逢年过节望眼欲穿地盼他回来，只一会儿，又要巴巴地站在路边送他，提着大嗓门对走得挺远的车子喊：要回来啊！他熬着泪不回头，拼命想奶奶让他烦的地方，可是满脑子却是她在路边挥手的落寞辛酸的瘦小的身影。奶奶是成千上万守空巢的老人之一，常年的孤独等待侵蚀着她，但不管她的身体如何渐渐衰老，多年来她对他的牵挂与爱有增无减。

奶奶没读过书，她种田——如今农村搞建设很多农民都享起土财主的福懒得种，她把别人的田包下，面朝黄土背朝天；她养牲畜——别的农民嫌脏嫌臭嫌赚钱少，她不嫌，日落时她看着几只鸭子自己回来会开心地向他介绍；她做媒——在她的牵线下确实有许多人成功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她上班——有点特别的是在她亲弟弟开的工厂里打工。这一切，都成了乡邻笑话她的内容。因为她不富裕，村里别家陆陆续续建起洋房，而她和爷爷仍守着老房子。奶奶还是拼命地劳作，比别人努力无数倍地在生活，为了这个家而吃苦，为了儿子、孙子吃苦，虽然他们非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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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想越懊恼，刚踏出家门，又折回，

笑笑说：“不去了吧，在家玩。”奶奶眉开眼笑地喷了他一脸唾沫，他只憨憨地笑。

是啊，奶奶——这个劳动奉献了一生的农村妇女，她的生命中没有过春天，有的只是贫穷、悲痛、劳苦、孤寂甚至屈辱。但即使这样，她的心仍然开出了美丽的乐观之花、坚韧之花和亲情之花，绚烂夺目，感人肺腑。

他想，是天意吧——她是上天派来专门守护他的天使。“落红不是无情物，化做春泥更护花。”将来，他也要加倍地守护她，为她的生命注入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