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之死，谓之殇。

柴达木无堤的沙海之中，一副尚未定型的骨胫孤独而立。

那是一棵树。更准确地来说，那是一棵死去的胡杨树。风沙一年又一年的扑打撕咬已经把它折磨得不成样子。面对它，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去把它准确地描述给你听，因为我所看到的，我所感受到的，是关于生命的最惨烈的悲壮情景。

我只能静静地站在这一片荒凉的废墟之上，看着这棵死去的胡杨，默默地哀悼，想象着这里曾经的光景。这里曾经是有过烟火的吧？这里也曾经有人存在过吧？坍塌的土墙，散落一地的碎瓦片，凄冷的光线反射在眼睛里，便只剩下满目的苍凉，苍茫。

在柴达木这片死亡之海上。是谁亲手种下了这株幼小的胡杨？又是谁，将它遗忘在风里？

虽说胡杨耐旱，众所周知。可是这里，这里是柴达木啊，这里是被称作死亡之海的柴达木啊！这里，满是风沙，满是创痍，又如何容的下生命的幼苗？

或许，那个栽下胡杨的人，曾是这里的开矿队员；或许，他也曾满含微笑地给这棵树浇水，看着它在春风不度的沙漠里长出第一片绿叶，又在瑟瑟的秋风中看着它一点点凋零。满含柔情的眸子，曾经满是希望在闪动。

可是，现在它死了。抛开过去沉重的外衣，它现在只是一棵夭折的胡杨。

那个栽下它的人在给了它生存的希望之后，在它一点一点渴望长大的时候，又残忍地抛弃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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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看见胡杨的眼泪。

没有人听见风中胡杨苦苦的哀求：“求求你留下来……求求你带我一起走……”

我轻轻地蹲下身去，颤抖的双手反复地摩挲着胡杨干瘪瘦弱的躯体，一遍一遍地问胡杨，也在问自己：“痛吗？被人抛弃，那种感觉，痛吗？”

他给了你生命，给了你希望，让你坚信，不管在多么艰苦的环境中，只要有他在，你都可以活下去。你只是想要活下去。可是一条路走到最后，还是逃脱不了夭折的命运。当你伤痕累累地站在荒漠之上向他抬头仰望时，苍茫的沙海中你找不到曾经熟悉的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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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寻不到之后，我只想问你，胡杨，你恨过吗？

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我一遍遍地任由疼痛袭击自己已经很脆弱的神经。我不得不承认

，在这里，在那棵夭折的胡杨身上，我又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人类的悲哀。人们总是自以为是地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讴歌着自己所赞扬的事物，却极少俯下身来，去倾听一棵树的低语。

胡杨死了，在努力地活过之后，它还是死了。

那个种下它的人却一直没有回来，他忘记了它。

同是一棵夭折的胡杨，成熟的人讴歌种树人对生活的热爱，在极端不可能情况下种下希望的种子。不成熟的人，只会对着那棵树伤心难过流眼泪，一遍一遍地心痛。

像我。一个路过的人。

只是悄悄流眼泪，不敢让人看见。

其实我很清楚，我是恨我自己的。如果我可以来得更早一些，如果我可以在它绝望之前带它走，如果我不曾来过柴达木不曾碰见它，那我还会不会痛得如此不堪一击？

我最恨我自己不是那个植树人，在离开的时候，连带它一起走的机会都没有。

站起身来，我向胡杨深深俯首：让我代那个给你希望却让你绝望的人，致以最深的歉意。我为人类自以为是的对生活的热爱，向你道歉。

整理行装，我继续上路。同行的小丫问我为什么会在那棵死去的胡杨树前，逗留那么久。我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回过头去，向胡杨所在的位置，又看了一眼

在回头的那一刹那，我确信，我听到了风中夹杂着的胡杨声声泣血的呼唤。声音绵远悠长，似乎，穿越了许久许久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