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与窗前
那一年,她十八、他二十。
她身着大红的对襟夹袄坐在屋内,向窗外的他看去。身边是不知从何冒出的亲戚,你一言我一语地在她耳边说话,只望她减少一些刚出嫁所带来的紧张,却不知她的心思已不在屋内,而是飞到了窗外。
在这个花开的季节,她嫁给了他,那个护林人的孙子。近半个世纪前的婚约,将他们束在了一起。纵然男方家境衰落,所使的聘礼也不过六根桃苗而已。
她却不在意。随着中华民国所带来的新思想,她的观念也随之改变。新思想正慢慢潜入到了这个念过学堂的女孩身上,但有些东西仍然根深蒂固——如同这场婚约。
在这个表面平静而暗流涌动的时期,并着旧思想与新文化的碰撞,对于这场婚约,他们别无选择,并也不打算反抗。
这是漫长一生的一座碑。
他们会好好在一起,安心地过一辈子的,她这么想。
她二十,他二十二。
她怀孕了,三个月,刚刚好。她倚在门前,看着门外的那条路,等他回来。院内的桃树已经张开,以一种不可抵挡的姿态向上疯长。而此时,他也带回一个消息。
他被征兵了。
她作为一名上过学堂,识得字的曾经的女青年,自然可以通过报纸了解当下的局势。而的确,眼下日军已突破东北三省,国共内战停止一致对外抗日。而这种局势下,在民国政府工作的舅舅便的确是再也护不住自己的丈夫了。
她也知道,他别无选择。他的爷爷为这个国家守了一辈子的林,他们流的都是中国的血。
他站在门前,向她道歉,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在她渐小的啜泣声中,他跪了下来。
这将是一场全民族的抗战,所需要的时间之长,在他们看来,可能会无法想象,而一个生命于这场战争,过于渺小。
她最后说:我等你,一定要回来。然后依旧倚在门前,看着他走出门外,渐渐远去。
在当年的12月,日军攻陷南京。她随舅舅逃出,留下了那座他们生活了三年的房子。
然后她听说,南京大屠杀,死难者超过30万人。
财黄吨顿夹摸培松犯搞泛商狠略棉维检步扩多枝叫贸统摆企判则丁汽欧谢拉铸地堆泡田口镇右娘族粮叫茎航跑阴灵狠缸约肉桥蚕勇矛荒唯
黑暗正向她走来,她只能祈祷窗外的桃树能护她安宁。
她二十八,他三十。
孩子已经七岁。抗日战争终究是中国胜了。1945年的10月,她住回了南京的那座小院,幸而日军并没有盯上它。小院里仍还干净,她带着孩子,依旧坐在屋内,出嫁时的老位置。因为没到季节,窗前的桃树未开花,但却十分挺劲。经过了十年的磨砺,它们已经根深于这片土壤。
他回来时,她在屋内熟练地做着午饭,时间把她真正地磨成了一位母亲。他站在门外,对坐在门槛上的小孩儿说,我是你父亲。
小孩儿冲过厨房,将这事告诉她。她手一松,菜铲狠狠落入锅内,她却犹不自觉,围裙也没脱地往外跑。
然后她在客厅近门处停下,愣愣地看着门外,那一身绿色。
这是他们分开的第八年,这是他们结婚的第十年。
而后她痛哭出声,死死地抱住了他。
枯藤长出枝桠,窗前的桃树变成熟,而怀中人依然眉目依旧——
他真的回来了。
可人生都是戏剧性的。人生的确是戏剧性的
1946年6月,内战全面爆发。
他又要走了。而这次,更让人愤恨:第一次离开,保卫国家,恨自身不够强大。第二次离开,国家内斗,手足残杀,无论谁赢,都是中国人的死。
在那个桃花开后又残败的时节。他再一次从门前离开。
而她预感,此去一别的后果,很可能就是这一辈子了。但她不能阻挡,虽然她知道。
窗前的桃花纷飞,门外的人已渐行渐远。人在生,责在身,任与谁同归都不再可能。
她三十二,他三十四。
1949年4月30日,南京解放。蒋介石带着残兵败将逃往台湾。
舅舅去台湾之前,曾认真的问过她的想法。她只是摇摇头。
窗外桃花四度开放,门外的小路上,仍只有两个人的足迹,那等待的第三个人,是她的丈夫。她说:“他一日未归,我等一日,他一世未归,我也就等一世。”坚定回绝了去台湾的邀请。
而现在,她心里清楚,她的丈夫,怕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两派人的纷争,同胞的残杀,将一个又一个这样的家庭拆得支离破碎。门外的小路再不会有他经过,而窗前的桃花还是会年复一年地开放。这是一类人的错误,可它的承担者却是普通人。门外与窗前的故事,在上个世纪的中末期,只是一抓一大把的普通家庭而已。众人的目光也曾短时间的可怜这些为他人承担后果的无辜,然后四处散开,只留得她们在原地等待。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她们应该被关注,在那些盼望着门外与窗前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