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秋奶奶
那天,我第一次见到兰秋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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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满头银发,一身黑色的衣裤,蹒跚地走到我家旁边那块空地,停下来,嘴里用不大的声音念叨着,“我回来啦,我回来啦!”我从未见到过这个老人,觉得她像一个疯子,便急忙去告诉外婆。
外婆放下手中的活,说我大惊小怪,边唠叨边出来,正对上那个老人,她也望着外婆。“兰秋?你是兰秋?好多年不见了,来来来,歇会儿,家里坐,快来快来!”外婆显然有点激动。她始终微笑着,“是回来啦,回来啦……”
那个兰秋究竟是一个什么人物?为什么外婆会如此激动。晚上,我钻到外婆的被子里,想问个究竟。“那是你兰秋奶奶,她是哭娘,年轻时可有名哩,就连邻村的人办丧事都会接她去哭丧”,外婆又叹口气,“可怜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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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在兰秋奶奶12岁的时候,父母都死了。入葬那天,她死死的抓住棺材,哭得是那样的痛彻心扉,“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你们两个老人家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周围的人都哭了。就这样,奶奶成了哭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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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每天去她河边的茅草屋,缠着她一定要她给我讲当哭娘的事情。她摸摸我的头,“哭也是有讲究的呢,白发人送黑发人,就得边哭边骂,‘你这个孽种哎,把你养这么大,说走就走……’;死了丈夫的就大哭着说这个没良心的,怎么丢下我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怎么活呦……”我分明感到兰秋奶奶紧握着我的双手有些颤抖,她那眼里的泪水,顺着皱纹的沟道,一串一串地落下来。
我知道,兰秋奶奶是一个慈祥悲悯的人。她当哭娘哭丧的时候,把每一个去世的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我下意识地给奶奶擦去眼泪,她又说,“我家西西和你长得可真像呢”,“西西?那她在哪里啊?”我疑惑。奶奶望着门前这条河,“西西被冲走了。”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外婆,外婆说:“她是一个可怜的人,年轻时听说江南那边请哭娘的钱多,她说要给丈夫和西西修一个大房子,便留下丈夫和一岁的女儿出去了。几年之后,她在江南修了一个大房子,可回来时丈夫却不在了,听说是大革命犯了什么错误被抓走了,又听说是和别的女人跑了,再后来,西西也死了。”
只要过节,兰秋奶奶会把几张一毛的钱放入河里,说是给西西买糖吃的。我会顺着钱流下去的地方追,钱流到一半时,不见了,一看是村里两个调皮的孩子在下面捡。我拿起石头追着他们打,对他们大叫“这是给西西买糖吃的。”
村里有个老人死了,家属把兰秋奶奶接去,对她很客气。村里人都知道她回来了,便都去看热闹。奶奶坐在地上开始哭,“老家伙,眼看你就要享福了,你怎么就死了咧,明天晚上你就一个人睡在黄土里……”奶奶双目混浊,声音却小了。兰秋奶奶倒在地上喘气,瘦小的身躯佝偻。她是老了,老态龙钟;也是累了,哭累了。这时家属脸色都变了,周围的人也慢慢散去,便没有人知道,奶奶老得没力气了。
第二天,我去看兰秋奶奶。她家里多了几个身影,是几个村干部。奶奶安详地躺在床上,我去叫她,她没应我。旁人提醒我,不要喊了,她再也听不见了。
当天,奶奶就入葬了。因为没有孝子。那两个调皮的坏蛋又在旁边嬉闹。我抓住他们,“哭,你们给我哭。”我指着奶奶的棺材说道。
突然,我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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