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去观察牛的眼神，你一定会被它轻易击败，因为它的眼睛总是柔顺中充满坚韧。

爷爷养牛养了一辈子，赶它耕地，也曾拿皮鞭抽它，而它的眼神却总是那样静如止水。

爷爷生前，嘴里时常叼着烟杆，搬个小板凳，坐在牛棚下，不说话，时不时站起来，头伸进槽子里，看看老牛吃够了没有，然后加水，伸手去拍拍老牛的头，乐呵呵地傻笑。

牛也不理他，埋头吃它的草。爷爷去世前一个月，瘫痪在床上，爸就去喂牛。

爸的动作和爷爷一样，可就是一脸的严肃。那天上午，爷爷走了，他的手停留在我的头上，嘴角上翘。临走时，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他的牛。我吓坏了。看着爷爷的眼睛慢慢合上，所有的人都哭了。

我不想听到这样的声音，就走出去。恍惚中看到老牛，还有爷爷坐过的小板凳，都安静极了。“对啊，爷爷那么疼我，他怎么会像妈说的那样不见了呢？”我把小板凳垫在脚下，学着爷爷的样子，去拍老牛的头，对着牛哭。

牛只是看着我，很平静、很安详地看着我。

“爷爷照顾了你一辈子，他死了，你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使劲地拍打它，它依然顺着眼睛。我累了，回到爷爷身边。爷爷被厚厚的棉衣裹着，很平静，很安详地躺在那儿，两脚跟合拢，脚尖自然分开。

爷爷穿着新棉衣，年轻了不少，而且更显得亲切。

我想冲到爷爷身边，脚却被凸起的水泥门阶绊倒。当我再抬起头的时候，爷爷不见了，只有老牛在望着我。我想站起来，却浑身使不出一点儿力气。

不知是谁把我抱起来，放在小板凳上，丢下一句话：“这孩子，咋不哭呢！”以后，我常去老牛身边静坐，学着爷爷的样子，对着牛的眼睛，傻笑。

那一天，叔叔领回来一个女人，说那是我婶婶，我便甜甜地叫了声婶婶。

叔说：“要结婚，哥，咋办？”爸说：“你放心吧，咱家不寒碜。”临近婚期，家里来了三个汉子，爸客气地招待了他们，然后一起走向牛棚。“爸，你干啥？”“宰牛。”“不中！”“孩子，听话。你叔结婚得办酒席，牛老了，干不动活了。”

“不中！你宰了我去办酒席吧。

我爷养大的牛，不叫你宰！”我挡在牛棚前，不许任何人碰牛。

爹见状，跑过来拉我；我哭着，拼命拽着牛棚的顶梁柱。牛依然顺着眼，不理睬眼前的一切。他们掰开我的手，连拖带拉地把我拽走了。

他们把老牛上架，爹饶有兴致地看他们准备宰牛。他不注意我的时候，我跑过去喊：“爸，我就再看看它。”

爸抱起我，我拍拍老牛的头，它的眼神依然平静，但奇怪的是，牛的眼眶里满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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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的眼神太从容、太沉静了，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东西，又怎能不令人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