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口有一棵树。

它很矮小，难得的是，它竟能承受住年复一年的风吹日晒、雨打雪冻。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我总爱蹲在这棵树所在的花坛边，细细地打量着与我同岁的它。它是如此稚嫩，却又如此坚韧。

小孩子的世界没有大人的世界那么多教条。虽然在我住的大院里，这棵树和我最亲近，但我从未像大人们说的那样，“以树的精神为榜样”。那是军人父亲教育我的话。我到底还是浮躁的，我从来不曾听完他冗长的训诫，更不用说“思索”了。

父亲是个规矩的军人。虽然他从不把军营里的那一套带回家，但骨子里还是有些艰苦朴素的教育思想，而且只针对我——他从未在自己身上实施过，我是说，退伍以后。

我讨厌父亲的啰唆，更讨厌他拿小树当教育武器攻击我。我恨上了他，也“恨屋及乌”地恨起了小树，谁让它如此优秀，总是比我强？

我再也不去注意那棵倒霉的树了。

此后，每当我去书房写作业，并刻意不去注意那棵就在书房窗外的树时，脑海里总是不断浮现出它的影子，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我摇摇头，逼自己开始写作业。

六年级，作业比以前多了不少。正写着，父亲回来了。很意外，他竟然比妈妈回来得早。五分钟后，他端着一杯热牛奶进来了——上六年级后，父亲开始在每天下班回家后给我冲杯热牛奶，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

只是，我们父女独处总是无言。

父亲放下杯子，却未离开。他少有地站在我身后，看向窗外。我悲哀地发现，如果父亲和我独处的时间超出我的估计，我还是会紧张。

半晌，他说：“程辰，你看外面的……”

又来了。我不耐烦地说：“停！‘你看外面的小树，经历了一场大雨后还是如此挺拔’是吧？我听了上千遍了！”

父亲愣了一会儿，说：“不是啊，我是想说，小树的叶子落了。”

这下轮到我发愣了。真的，曾经翠绿的树叶落了大约四分之一，剩下的也有不少开始发黄了。

我有点难过，但表面上还是一副不屑的样子：“哼，这有什么。入冬了嘛，掉点叶子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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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父亲附和着，“入冬了。对了，程辰，天冷了，你要不

要加点衣服？回头我陪你去买。”

“不用，谢谢。”我僵硬地拒绝了，“我觉得还是在比赛里拿个一等奖，让我妈送我一台MP4现实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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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了，”他拍着脑袋，“你12月有场英语比赛是吧？12月天气太冷，到时候我送你去。”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谢谢你还记得。”

他听出了我话里的火药味，没吭声，走了。

我刚舒了口气，他又出现了：“你知道外面那棵是什么树吗？”

我差点跌下椅子，没好气地说：“不，知，道！”

12月的英语比赛很快就到了。比赛的前一天，父亲忽然说要出差，走了。我恶狠狠地想，这就是你的关心你的承诺？见鬼去吧！

比赛那天，妈妈陪我去赛场。我果然得到了第一名。我兴高采烈地领完奖，回到妈妈身边。妈妈没有食言，立即“变”出了一台MP4。

我接过那台梦寐以求的电子产品，手忙脚乱地拆起了包装，妈妈却说要去洗手间，离开了。

拆完包装，打开盒子，一张纸掉了出来。

程辰：

这台MP4是我事先买好的。我知道你会是第一名。我对你有足够的信心。

我有点担心你拆信后，气氛会很尴尬，所以我说要出差，躲开了。没能送你，我很遗憾。

我在家等你。

哦，还有，那棵小树其实是我在你生日那天种下的，它和你同年同月同日开始生长。后来，我总用它来教育你，让你觉得我很啰唆。大概是我望女成凤之心太切，真有点不好意思。

你还不知道那是棵什么树吗？那是杨树。我栽得不好，因此总也长不高。

但愿你能接受我的礼物。

爸爸

我拿着信的手稍微有点抖，然后，视线开始在水光中荡漾。

原来我对我爱的小树如此陌生。

原来我对爸爸的爱如此陌生。

爸爸，谢谢你的爱。

我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