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风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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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一程,水一程,巴士车开始变得颠簸起来,渐渐地出现了土地,棕褐色的土地。车近了,就看见爷爷圈着身子立在那,旁边停了一辆泛着蓝色铁皮的电动三轮车。下车,瑟瑟的北风剥离了残余的暖气。爷爷略显笨拙地挥了挥手,羞羞的一声“爷爷”,气氛一下跳动起来。坐在三轮车上,左一晃右一晃,还能听到发动机嗡嗡作响。车速不快,朔风在怀里打个圈才逃走,道边田地里的种地人热情地和爷爷打招呼,转身又一挥锄头扎进了土里;路上遇到了父母亲的熟人,又是一阵谈言欢笑;走进村里,会有小孩跑过,也会停下来叫一声“爷爷好”,看见车后的人也不害羞,喊着“叔叔阿姨好”,笑嘻嘻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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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多少年前的记忆了,却依然历历在目。只知那时的我个头小,就缩在一包一包的行李里,看着,看着周围的一切;闻着,闻着从翻起的一阵一阵泥土里亲切;感受着,感受着从家乡人身上那一份坦率的性情,古道热肠。
无论何时回到家乡,都是熟悉的,热烈的,亲切的。
冬日里的家乡,越近腊八,就能闻到从家家户户泥烟囱里飘出来的红豆香。煮烂捞出,先做成一个个红豆团。贪吃的小孩会在这时就偷偷地捏几个扔在嘴里,又蹑手蹑脚地溜走了。大人们看着白瓷碗上的一个个泥手印,忙呵斥地抓他回来洗干净手,转身又拾几个红豆团跑开了。种的糯米夹成粉,用水和,挽起袖子,忙着揉面,揪剂儿,捏成碗状。把做好的红豆团往里一塞,一拢,再滚上一层米,一个红豆糯米团就做好了。过个几日,做年糕的工作坊就会挤满了村民,看热闹的.,忙着收年糕的,打年糕的,咽口水的。一个个连忙捧着刚蒸好的糯米粉,挤过人群,来到石臼旁。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儿,脱了棉袄,只穿汗衫,手提木锤,在石臼里磨了几下,抡起来,空中画一道弧,猛挥一锤,落下石臼中,扑通一声,拖一拖,磨一磨,拔起来,再复一锤下去,呼吸逐渐白气浓重,身上也冒白气。把一团打好的糯米饭,赶忙拿出来,切开,趁着热乎放到嘴里,一股暖流从舌尖传下去,淡淡甜甜的滋味在蓓蕾绽开。年味越浓,春天,也要来了。
和风即过,“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按老家的习俗,择一个好日子,全村的人都来到河旁摸河蚌。几个身强力壮,“水力”好的男子率先扎入水中,试探性的扎几个“猛子”,烈日当头,水花阵阵,终于深深地吸足一口气钻进河里,不见其影,只见水波。顷刻,他们窜出水面,从嘴里强烈地喷出一段水柱,高举河蚌。岸上传来阵阵叫好声,岸上妇女也有了活干,寒光乍现,开膛破肚——好一块肥嫩的蚌肉!山歌唱起来了,声振林木,响遏行云,水中的人向岸上的人直扑水,惊叫声,欢笑声,打趣声,夹杂在一起,热情瞬间被点燃。气温炎炎,灼人肌肤;热浪腾腾,水波滚滚。岸上已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河蚌,人们纷纷提着装满河蚌肉的桶四处散开。河蚌下锅,油烟四起,十里飘香。
几年未回家乡,又有了远远的思念,前面是看得见的世界,后面是回得去的家乡。对于老舍来说,家乡是永远无法割舍的北平的天空,余华在南门的细雨中呐喊,上海赋予了张爱玲最华丽的伤感。我们从家乡中走出来,可灵魂摇摇晃晃,念得还是家乡。故乡安置不了肉身,从此有了漂泊,有了远方。异乡安置不了灵魂,从此有了归乡,有了故乡。家乡,家乡,每次提及它,都能想到那棕褐色的土地。上面的人儿,上面的风物,地与之都分不开了。到现在都忘不了在家乡里吃到的红豆团,年糕和那鲜蚌肉——这熟悉顽固的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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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那些,仅剩旖旎字句。”
费孝通先生初次出国时,他的奶妈塞给他一包用红纸包裹着的东西,老是想家时,可以把红纸包裹的东西煮一点喝汤——这是一包灶上的泥土。我也想包一抔泥土,在爷爷的裤脚上,在三轮车角落里,在种地人的锄头上,在撒野奔跑小孩的脸上,在烟囱旁,在石臼下,在山中,在岸边……
然后——再折一张阔些的荷叶,包抔土回去,回去夹在日记里,“扁扁的,像压过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