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与热
太外婆已经很老了,老的连她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有多大岁数,妈妈说她95岁。太外婆生了六个子女,但除了外婆外,其他的都相继过世了。太外婆一个人住在他们村里一所屋子里,除过节外很少有人去看望她——老的走不动,小的太忙。陪伴她的只有那所屋子和门前的几棵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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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的七月半是热闹的,家家户户都做小吃,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丰收的谷香送来了米枣的香味,我最爱吃枣了。对了,太外婆家的枣子可甜哩,不如去摘些。于是,我扶出自行车骑向太外婆家。
二十分钟后就到了太外婆家门前,猛然发现她家的一面土墙倒了一半,被几块白色的帆布给补上。整所屋子像裹着破面巾的残喘的老者的头,这景象让我觉得微微的秋风似乎可以将整座屋子吹倒。但是,门前的枣树依旧茂盛,枣子个个硕大饱满。发了一会愣,我开口叫道:“太外婆,我来摘枣喽!”“是谁?”屋子里传来一阵嘶哑的回应。只见太外婆柱着拐杖慢慢走出屋,呀,她可老了不少,头发发白而又散乱,背驼了不少,深蓝色的衣服早已被洗得发白。而她,忙笑着对我说:“来玩啦,快快,先进屋吃油炸果。”说罢,她牵着我的手直往屋里拉,我感觉我的手好像触到了村里百年老樟的树皮,手咯得疼。屋子里很暗,还有一股潮味与霉气。进了房间,只见床边一张方凳上有一个大白碗,碗里是我们七月半都要做的油炸果。“嘿,嘿,隔壁人家拿了这么多,我又没牙吃不了,你多吃些。”她一边说一边伸手从碗里拿了一个,习惯性地用嘴吹吹,递给我。 “吃吧,好吃的。”我迟延了,盯着那树皮做的手,下意识地摇摇头。太外婆见到我迟迟不接又摇头,有些尴尬了。她把油炸果放回原位,双手拽着衣角,相互摩擦,似乎明白了什么,“没事,不喜欢吃没关系。”接着她开始问我诸如学习之类的事,我都只是淡淡地回答。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吆喝:“油条,卖油条!”油条,你不是爱吃的吗?我去给你买吧。“啊,不——”我不好意思,用一位没有收入来源的,年已近百的老人的钱,我有些待不下去了。“没啥关系,等着。”也忙转身从小木箱里取钱,刺眼的阳光射进窗来,一束灰尘在满是霉味的老屋里乱舞,最后积在她油腻而又稀疏的白发上。箱子发出窸窣的响声,从侧面看,她拿出了一块尘旧的手帕,然后用颤抖的手小心地打开从中扯出几张一角钱,然后又小心地折好,她冲我笑笑,就踩着小脚颤颤巍巍地出去了。我环视屋子的四周,墙壁上贴了些黄而碎的报纸,窗子上积着厚厚的灰,蚊帐也是黄黄的。“摘了枣就回去吧。”我这样想。不一会儿,她回来了,手里捏着一根油条,“油条要一块两根呢,我只有五毛,就只有一根了。”她边说边伸过她严重脱皮的手,我盯着她的手,又看看她全身,还是迟疑了。她似乎有些局促不安,浑浊的眼睛有些不解,最后干灰的嘴唇吐出几个字:“你吃吧!你吃吧!”我终于伸手去接,很勉强将油条吃完,但终究没有吃出任何味道。
摘了枣子,我恍恍惚惚到了家,刚到门前就见到这样的一幕:邻家儿媳捧着一碗夹着菜丝的饭去给她耳聋眼花,腿脚不便的公公。老人颤抖地伸出手来接过碗,“真脏!”她扭头便进屋。我愣住了,这样的事已不是第一次见,从前我还愤愤地认为她不孝,但这一次我想到了自己。自己不还是与她一样,嫌弃老人吗?只不过没有那么明显罢了。
我坐在板凳上想:太外婆满怀热情待我,而我只是以冷淡回应,嫌她脏。这是怎么了?晚上,我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自己老了,但是老无所依,孤孤单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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